她一瞬不瞬看著聶淮，而聶淮轉向楚寒云：“我不曾收徒，本也不打算收徒。”他忽然扯出了一個笑：“但他若愿意拜我為師，我可以收他。”

蘇若立時歡喜！她朝楚寒云道：“哥哥還楞著作甚！尊者答應收你為徒了！”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楚寒云聽言并不興奮，反而有些神色古怪，可蘇若想再細看，他卻已經垂了眸。蘇若這才意識到，楚寒云可能不愿拜聶淮為師——或許是對曾經的師門感情深厚，或許是擔心聶淮身份高貴反而沒法好好教導他，但不管是何原因，她的好意都讓他為難了。

蘇若開始覺得自己今日所為不夠深思熟慮了，正想辦法找補，卻見楚寒云抬眸，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多謝尊者，多謝小妹。”

他一掀衣擺，朝著聶淮跪下：“師尊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毫不含糊磕了三個響頭。

聶淮面無表情看他。空雀劍在旁嘖嘖道：“我去，他真說跪就跪啊。”它幸災樂禍道：“好了，人家真拜你為師了，你這下怎么收場？”

聶淮：“若若那般看我，我難道還能拒絕？”他頓了頓：“他敢拜，我就敢收。”

空雀劍：“這人修為雖低，心思卻不簡單，你還真放心留他在身邊？”

聶淮：“留在我身邊，總比留在蘇若身邊好。往后多註意，他翻不出風浪。”

空雀劍：“你覺得他真是蘇若的哥哥嗎？”

聶淮：“可能是她這個身體的哥哥，但也對蘇若有想法。”

空雀劍噗嗤笑了出來：“對蘇若有想法的人多了，十個男人九個都想要她，的確也不多一個楚寒云。”

聶淮沒應聲。空雀劍愈發落井下石：“啊，那些人都不算什么，畢竟他們只敢想一想，見到你卻連聲都不敢吭。還是蕭天暮煩人，像只老鼠防不勝防，打又打不死，逃又逃得快，這十來天折騰得你不安生……”

“起來吧。”聶淮開口，打斷了空雀劍的話：“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

“自個去找管事報備登記，順便學學規矩。”聶淮的目光自上而下將楚寒云掃視而過，冷聲道：“你若安分守己，我自會盡心盡力。”

楚寒云站起身：“是，師尊。”

楚寒云御劍離開，聶淮這才和緩了神色，朝蘇若道：“既然來了云清峰，我便帶你四下看看。”

蘇若卻拒絕了：“下次我自己得閑再來看便是。城主還在溫長老那，我去看看他。”

聶淮沈默了。蘇若見他沈默，也沈默了：這不是他答應過的嗎？現在沈默……是要反悔？蘇若只得補了句：“尊者，好嗎？”

聶淮半響方點頭，抱起蘇若躍上空雀劍：“我送你過去。”

溫長老在御虛宮也有座山峰，兩人到時，關景丞已在庭中等待。見到聶淮，關景丞微傾身：“尊者，關某身體抱恙，暫在溫長老這休整一日，明日再行拜訪。”

聶淮仔細打量他：“無妨。”他意有所指道：“城主這傷，還是需要靜心休養。”

關景丞神色不變：“多謝尊者關心。”他看向蘇若：“若若，你隨我來。”

他轉身就走，毫無猶豫，好似兩人還在奉夜城，他篤定蘇若會跟來。蘇若詢問看向身旁的聶淮，聶淮偏開頭道：“我去溫長老那看看。”

他也離開，蘇若這才幾步追上關景丞。關景丞進了一旁的偏殿，在茶桌后坐下，開始沏茶。蘇若忙道：“城主，你身體不適，這些客套便免了吧。”

關景丞動作一頓，盯著面前的茶具，好似陷入了思考。蘇若不明所以，便聽他道：“在幻境中，我已經讓你改掉了這個稱呼。”

蘇若怔住：“什么？”

關景丞卻不再多說，繼續泡茶。蘇若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只能看著他將茶泡好，推至她面前。蘇若并不渴，可思及對方是帶傷泡茶，不喝實在不該，便將茶杯端起，細細抿了起來。她正覺得這茶水似乎挺好喝，關景丞便問：“練了些時日，可有進步？”

蘇若抬頭，便見男人盯著她唇邊的杯子，這才明白他是練了泡茶。她點頭道：“好喝。”

關景丞道：“幻境中，你和我說，初見那夜，我泡的茶很難喝。”

蘇若琢磨出不對了。她放下杯子，將頭發捋去耳后，正在思量措辭，不意卻撞見關景丞盯著她的耳垂，目光十分專註。蘇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似乎在關景丞千年冰封的雙眸中看見了熱度。她慢慢放下手，輕聲道：“城主，幻境只是虛假，我并不覺得那夜你泡的茶難喝。”

關景丞沒答話。房中一時安靜，蘇若猶豫著問：“城主，你……”

關景丞對上她的目光：“我道心亂了。”

蘇若心中猜測被證實，一時竟覺沈重莫名。她問：“是幻境？是蕭天暮來奉夜城那夜，還是死域那次？”

關景丞道：“奉夜城那夜。”

蘇若便想起了男人扶著清心，嘴角帶血望著她的樣子：“那時你受傷了，我以為是蕭天暮幻境的傷害。”她回憶道：“蕭天暮說你做了夢，境界都倒退了。所以，你是在幻境中道心亂，才會受傷境界倒退嗎？”

關景丞卻是道：“不。”

蘇若擰起眉，便聽關景丞道：“曾經我數次道心亂，境界卻不曾倒退。這次境界倒退，”他低垂了眸：“是因為我背叛了我的道。”

蘇若心中不好的預感漸升：“幻境中……發生了什么？”

關景丞沈默良久，再度抬頭看她：“我們相好數十年，你懷孕了。我決定與你成婚生子，想永不勘破，就這么與你過一輩子。”

房中再度安靜。空氣仿佛都有了重量，沈沈壓在蘇若身上。關景丞看著蘇若，向來冰寒的雙眸第一次失了涼意，執著而糾纏。蘇若覺得那目光好似有了實質，絲絲縷縷將她困住，一時竟掙脫不得。關景丞緩聲道：“若若，聶淮是個好主人嗎？”

安靜被打破，蘇若避開了關景丞的目光。她還沒回答關景丞的問題，關景丞便又道：“我去死域，便是想將你搶回來，卻不料會碰到聶淮橫插一腳。此番來御虛宮，也只是想問你一句，你還愿意隨我回奉夜城嗎？”

蘇若終是平覆了心緒，回望關景丞：“回奉夜城，然后呢？”

“聶淮雖是尊者，卻將你當成寵物。而我有奉夜城。”關景丞一字一句道：“權勢，財富，奇珍異寶。相愛，廝守，一生一世。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他註視蘇若，等待蘇若的答案。蘇若卻是幽幽一聲嘆：“關景丞，你真的背棄了你的道。”

關景丞不料她是如此反應，一時沈默。蘇若緩緩道：“摒雜念，斬因果，消變數，心無旁騖，以無情求大道。你還記得你的初心嗎？”

關景丞依舊沈默。蘇若又道：“明天理，參萬物，進退隨心，不為生死天地所縛。你還記得你的追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