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沉聲道:“我這里可用的有百多人,但這些人沒幾個有修為的,要叫他們?nèi)ズ脱F廝殺,怕只是白白犧牲。”
“犧牲是一定的,但未必是白白犧牲。”隋無咎道,“你是靈主,懂得煉化陰兵。你這里有百余人,我那里還有近兩千人,另有此前死去的那些人的陰靈,對你是有大用的。”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隋公,要這些人都死了,我們又何苦去殺妖靈呢?”
隋無咎似乎覺得好笑,看著他道:“天下難道只有這百人、千人么?要是犧牲這千百人可活天下人,又劃不劃得來?”
這個問題并不稀奇,在他來處,經(jīng)常會談到此類問題,現(xiàn)實也常常逼著人做出抉擇。他從前也的確做出過許多決定,但其中的大部分都會叫人在午夜夢回之時驚醒、冷汗涔涔。【注1】
他便嘆了口氣:“這種事永無止境的。為天下人犧牲千百人,往后可以犧牲億萬人,或許有一天除了自己,眾生皆可舍得。隋公,我不是一個死板的人,但會不會有更好的辦法而不必走這條路?”
隋無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在李伯辰以為他要出言譏諷時,隋無咎卻嘆了口氣:“你倒是像不休。好吧,此事我也不為難你。你不愿用人,用妖獸呢?”
李伯辰愣了愣:“妖獸?”
“妖靈有一個弱點(diǎn)。”隋無咎沉聲道,“你該在雪原上見過妖獸群吸月華的樣子——明月高升,它們就會吐納月華。但有沒有想過,一階妖獸不能修行,這月華吸給誰呢?”
李伯辰想了一想,皺眉道:“你是說妖靈操控十幾萬妖獸的神識,通過它們?yōu)樽约何氯A?”
“正是。其實與幽冥靈神吸納信眾愿力是一回事。但妖靈在如此吸納月華時,神識極度脆弱。你曾經(jīng)救下不休——當(dāng)時那妖靈就以神識深處他的心神,被你忽然打斷,遭受重創(chuàng)、你們才能逃得出來。”
隋無咎又道:“當(dāng)他操控十幾萬妖獸時,神識分散,便更加遲鈍脆弱。依我估算,倘若這十幾萬當(dāng)中有數(shù)千妖獸被一舉殲滅,于妖靈而言便可稱為重創(chuàng)——不啻于人修在運(yùn)功行氣時忽然走火入魔。我叫你煉陰兵,是打算用陰兵做這事。可你既然舍不得這些人,倒可以用妖獸。”
李伯辰已在北極紫薇天煉了九個龍虎境、十個養(yǎng)氣境,實在用不著再拿千把人的陰靈來煉。但使妖獸的陰靈他倒是頭一次聽說,剛要開口,隋無咎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你的體內(nèi)有妖獸血肉,可以試試看。至于你此前所說的計謀,也正可以用在這里——明日午夜,我便設(shè)法叫妖靈去奪山君之位。要做這件事,他便需要極多的靈力,當(dāng)會與此同時將神識散在妖獸身上。到那時你重創(chuàng)妖獸,我便將其斬殺。”
他這計謀聽起來和自己的沒差太多,可區(qū)別在于“我便設(shè)法”。該是說他有什么辦法可以確定達(dá)成這件事吧。李伯辰對這點(diǎn)并不覺得奇怪,洞玄境的隋無咎活了兩百多年,有這種手段不稀奇。
他該也不會害自己——至少在事成之前不會,否則用不著花這么多心思的。
李伯辰便想了想,道:“隋公深謀遠(yuǎn)慮,那就依照隋公所說的來。”
隋無咎笑了一下:“那么今天我就待在你這兒,我們再細(xì)細(xì)謀劃一番。”
李伯辰?jīng)]想到他會主動提出留在這里而非回到隋軍營地去,但他既然這樣說,自己沒辦法。何況他留意到遠(yuǎn)處那些值守的軍士似乎都表現(xiàn)得有些好奇——人在恐懼擔(dān)憂的情況下很難對什么事情感到好奇,他們之所以能露出這樣的神色,大概是因為隋無咎從前雖在隋國邊境,但也是唯一一個駐守邊疆的六國王姓,很有名。他們該覺得這位徹北公是來守望相助的,因此安心一些了吧。
他便道:“隋公不嫌怠慢就好,我們?nèi)I房里說吧。”
所謂營房只不過是臨時搭建起來的棚子,平整了草地、墊上了黃土,有一張桌子、四把椅子。這桌椅都是周盤現(xiàn)做的,可看起來不但不粗糙,反而頗為精致。隋無咎落座之后,李伯辰叫方耋找人去找些茶水點(diǎn)心,又同他細(xì)細(xì)說了一番明天的計劃。
李伯辰自覺不是個小氣的人,雖然從前有過節(jié),可大敵當(dāng)前,舊日恩怨只能先放下。隋無咎似乎也不在意從前過往,說話時雖有些頤指氣使的味道,但也并非有意為之。
二人說了近兩刻鐘,計劃漸漸明了。此時方耋也終于送了食水來,水是用現(xiàn)摘的嫩茶尖泡的,味道不算好。吃的則是三張干餅,但里面夾了些炒制的肉醬。隋無咎竟不嫌棄,甚至拿起一張餅嘗了嘗,淡淡道:“不壞。”
不知道他這做派是有意為之,還是當(dāng)真不在意什么口腹之欲,但叫李伯辰生出些好感來。隋無咎將餅擱下,又向棚外看了看:“今夜午時,你我去收妖獸陰靈。武威侯,你這里該還有許多事要處理——我在這里歇下,你叫兩個人在外面聽我使喚便可。”
聽他使喚,該是說看著他吧。但李伯辰只道:“好,隋公你先歇著,要有事就找人喊我。”
他拱了拱手,轉(zhuǎn)身走出去。方耋候在門外,見他走出來便跟上去,走開幾步之后才低聲道:“君侯,這人怎么回事?”
這話問得不清不楚,但李伯辰知道要自己是方耋,怕也得這么問。
隋無咎來到秘境這事兒本身就很奇怪。當(dāng)他說想叫自己引妖獸陰靈重創(chuàng)妖靈這事兒是真的,可不也不至于他親自前來。那邊營寨中的隋軍忽逢大變,且沒有秘境這樣的地利,自然人心浮動。他此時最該做的當(dāng)是留下主持大局,即便真要?dú)⒀`,也可以用別的法子與自己溝通。
他是五階的洞玄境,修行至此,已經(jīng)和自己這個靈主一樣可以陰靈夢中離體了,為何不以陰靈來談這些事?
而自己剛才同他說話,此時再細(xì)想,隋無咎似乎也有試探之意——探自己究竟是不是個“莽夫”、究竟是不是“心慈手軟”,又究竟是不是真想去殺妖靈。正是這些試探叫李伯辰?jīng)]懷疑他的動機(jī),卻也更有點(diǎn)兒疑惑——隋無咎干嘛忌憚自己?
總不是在打這秘境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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