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興五年的臘月，京城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年關(guān)將至，本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卻因尚在英年的皇帝病重，京城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約莫半月以前，泰興帝在北郊圍場狩獵之時，不慎墜馬，傷勢頗為嚴(yán)重，已許久不曾露面?；食莾?nèi)外人心惶惶，幸而朝政由幾位輔臣穩(wěn)持，才不至于大亂。

天剛亮不久，一輛華頂馬車在路上疾馳，朝大明門駛?cè)ァ４竺鏖T前的棋盤街，是京城百姓往來東西的要道，市鋪林立，竟日喧囂。因天未大亮，此刻只有沿途掃雪的兵衛(wèi)和零星的路人，顯得有些冷清。

沈若澄坐在馬車?yán)?，臉朝著窗外。她著三品淑人的服飾，深青色繡云霞孔雀紋的霞帔壓在紅色大衫上，底下掛著钑花金墜子。金冠上的翟鳥口銜珠結(jié)，垂落至臉側(cè)，整張臉明艷而又端莊。

葉明修拉著她的手道：“澄兒，你怎么不說話？”

“沒，沒什么?！鄙蛉舫螕u了搖頭。

葉明修將她抱到自己腿上，手摸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口氣帶著幾分凝重：“皇上宣召你，大概只是想敘敘舊，不用怕。何況端妃娘娘是你的堂姐，有她在旁，不會有事的?！?

沈若澄順從地點了點頭，手輕輕地抓著大衫。

五年前，泰興帝殺了親侄永明帝登基，繼位之初還誅了不少擁護永明帝的大臣，北鎮(zhèn)撫司的昭獄里也是冤魂無數(shù)。當(dāng)時的京城可謂血流成河，人人自危。這幾年，泰興帝的性情越發(fā)寡淡多疑，從前追隨他的舊人大多因他的猜忌而流徙或是下獄，朝堂內(nèi)外無人不懼。

馬車到了大明門，文武百官均需下馬下轎。三丈高的朱紅宮墻，綿延不見盡頭。玉帶般的護城河，環(huán)城而過，將平民與這座巍峨壯麗的紫禁城隔絕開。

葉明修先下馬車，然后伸手扶妻子下來，早有引路的太監(jiān)在那里等候。葉明修舉步要走，又轉(zhuǎn)過身整了整沈若澄的霞帔和金冠，臉上帶笑道：“路滑，走得小心些。等前朝的事忙完了，我便接你回家?！?

若澄乖巧地應(yīng)是，跟在引路太監(jiān)的身后走了。

葉明修看著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才肅容往前朝走去。

乾清宮坐落在漢白玉的臺基上，丹陛以高臺甬道與天街的乾清門相接。屋頂覆著黃色的琉璃瓦，四邊檐脊各蹲著九只小獸，形態(tài)迥異。殿前左右，分別放置著銅龜，銅鶴，日晷和鎏金香爐。十二扇紅漆菱紋槅扇緊閉，四周安靜得沒有一丁點兒雜響。

乾清宮的明間內(nèi)，蘇皇后正與太醫(yī)院的院使和院判等人商議，院使神色沮喪，頻頻搖頭。端妃走到一旁，將大太監(jiān)李懷恩叫到身邊，問道：“李公公，澄兒進宮了嗎？”

李懷恩躬身回道：“剛得了信兒，淑人正往這邊來?！?

蘇皇后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端妃，你好大的膽子，是誰讓你自作主張叫她來的？你以為這乾清宮是什么地方？”

端妃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后恕罪。昨日臣妾伺候皇上湯藥的時候，皇上提起孝賢太后，說澄兒以前養(yǎng)在太后身邊，兩人有兄妹的情分在，只是許久未見了，想見她一面。當(dāng)時李公公也在的?！?

說完，端妃看向身側(cè)的李懷恩，李懷恩連忙應(yīng)了一聲：“皇后娘娘，的確是皇上的意思。”

蘇皇后的手在袖中收緊，臉上仍是從容地笑著：“原來如此。李懷恩，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本宮才是后宮之主，既然皇上有所托，也該由本宮來安排才是?！?

“奴錯了，往后一定注意。”李懷恩臉上賠著笑，皇后也不好再說什么。

這時，小太監(jiān)從門外跑進來，說人已經(jīng)到了。

若澄進到殿中，沒想到有這么多人，立刻向皇后行禮。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帶著審視或是驚艷。皇城內(nèi)外皆知，首輔葉明修的夫人艷冠京城。有幾位太醫(yī)是第一次見到她，頓時驚為天人。

端妃上前親昵地挽著若澄的手臂道：“澄兒，皇上等候多時了，你快進去吧?！?

若澄低聲應(yīng)是，也顧不上皇后那道凌厲的目光，在李懷恩的引領(lǐng)下往東暖閣走去。東暖閣和明間當(dāng)中還有個次間，里面有兩個太醫(yī)似乎正在議論藥方，看到李懷恩和若澄過來，立刻噤聲。等他們過去后，不知哪個太醫(yī)小聲說了句：“這位就是葉夫人？看來傳言不假，果真跟端妃娘娘有幾分神似呢。”

“噓！你有幾個腦袋，敢說這話！”

若澄徑自往前走，裝作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