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卿并不做決策，但是影響決策。事無大小，客卿都有權(quán)過問，而長史的職權(quán)卻只能局限在軍事中的一小塊。對李斯來說，從長史到客卿，并不是一個升官的過程，而是一個正名的過程。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李斯處在客卿之位，便可以理所當(dāng)然地面參與秦國的各種決策，而不用拘于軍事之一隅。

透過客卿一事，李斯預(yù)感到，嬴政將開始對嫪?dú)焙蛥尾豁f采取行動了，而自己則是一枚率先弈出的棋子。李斯清醒地認(rèn)識到，嬴政提拔他為客卿，絕不是因為和他投緣，或者喜歡他的裸體，而是要借重他的政治才華，以及他和嫪?dú)币约皡尾豁f之間的微妙關(guān)系。

第十章合計同謀3、李斯的擔(dān)憂

夫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既為仕途中人，棋子的命運(yùn)便無可避免，與其在邊角之地默默無聞，不如在中腹高處左右勝負(fù)。李斯于是拜謝嬴政，愿為客卿。

嬴政大喜。他英俊的臉龐露出孩提般純真的笑容，讓李斯深受感動。仿佛不是他在賞賜李斯，而是反過來他從李斯處得到了賞賜。

嬴政道：“先生既為客卿，當(dāng)罷君臣之禮，改執(zhí)賓主之禮。”李斯辭讓不得，只得順從。禮節(jié)的變換，也為接下來的談話創(chuàng)造了必要的條件。君臣之間，高下尊卑，有所不能言。賓主之間，平視對坐，惟求盡歡，自可敞開了吃，放開來說。

嬴政和李斯對坐，一種神圣的氣氛彌散開來，讓局中人也大受感染。兩個人都知道[·下載樂園—.qiso自己是誰，都理解自己的重要性。兩人之間的談話，必將影響深遠(yuǎn)，怎能不格外謹(jǐn)慎！

嬴政開口道：“四年之前，蘭池宮之內(nèi)，寡人有幸得先生教誨，無日敢忘。一統(tǒng)六國，混同宇內(nèi)，先王尚不敢望此，寡人何德何能，而蒙先生冀望如是之殷。先生當(dāng)日所言，悉為外事，今寡人年已壯，愿以身受命于先生，請先生以內(nèi)事教之。先生勿辭。”

李斯心想，嬴政可夠開門見山的。我這新官還沒上任，他便開始要讓我點火了。他是逼著我作惡人呀。外事易道，內(nèi)事難說。今秦國內(nèi)事紛雜，究其源頭，只在嫪?dú)焙蛥尾豁f兩人。嬴政非不知情，而仍問之，其意何為？

李斯躊躇不敢言。有些話，說出去就再也收不回來。要在嬴政面前說嫪?dú)焙蛥尾豁f的壞話，實在是很容易也很快意的一件事，以李斯的口才，說上三天三夜也沒問題。然而，為圖一時口快，而招殺身之禍，李斯可不愿意。

李斯的擔(dān)憂在于，他怕嬴政志向不堅。萬一嬴政并無決心和準(zhǔn)備馬上就對嫪?dú)焙蛥尾豁f開始有所動作，而他卻大肆攻擊嫪?dú)焙蛥尾豁f，很有可能倒霉的就是自己。世人皆知：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弓藏；而另有一類高明的獵人，卻狡兔未死而先烹良狗；高鳥未盡而先藏良弓。以為危險既去，則兔不狡逃，鳥不飛高，趁其無備，舉手而可擒也。所以，李斯害怕，嬴政如果還不想開始與嫪?dú)焙蛥尾豁f正面沖突，而只是想麻痹兩人，使兩人不防備自己，則他在嬴政面前強(qiáng)間兩人，正好被嬴政抓個典型。嬴政犧牲他一個李斯，就可以顯示出自己對嫪?dú)焙蛥尾豁f兩人毫無保留的信任，從而麻痹敵人，使敵無備。念及此層，李斯默然無語。

嬴政見李斯不語，又動之以情道：“吾大秦立國垂六百余年。昔以周室附庸，為周王息馬，地僻且狹，方不過三十里，民不過萬，又兼四野多患，岌岌于覆滅者數(shù)也。歷代先君，不甘辱弱，耽思竭慮，開疆辟土，其間血淚艱辛，寡人每追思之，涕泗長流，不能安枕。及至寡人，秦地已半天下，兵敵六國，被險帶河，四塞以為固。虎賁之士百余萬，車千乘，騎萬匹，積粟如丘山。六國事秦，有如郡縣。秦有今日，皆歷代先君之功。寡人不才，受國于先王，自知無能，心常惶惶。祖宗基業(yè)，得來匪易，倘廢于寡人之手，百年之后，有何顏面見先人于地下？寡人年幼而先王崩，不及聽誨。今太后徙居雍城，遠(yuǎn)離咸陽，寡人雖尊，卻孑然一身，無可依靠。望先生憐先王之宗廟，不棄其孤也。”

李斯聽完嬴政所言，變色易容。他想不到，嬴政會對他如此推心置腹，所言情深，所望意切。如是悲憐，非人君所當(dāng)語也，而嬴政竟形諸于口，叫李斯怎擔(dān)當(dāng)?shù)闷稹Ｋ绻^續(xù)耍大牌，玩無可奉告這一套，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好歹乃至于不知死活？

嬴政知道李斯心中尚有疑惑，又道：“四年前，先生不言內(nèi)事，先生不敢言，也知寡人不能聽。今寡人已壯，寡人能聽，先生仍不敢言，先生疑寡人之志歟？寡人愚不肖，得遇先生，是天以先生教寡人而存先王之宗廟也。寡人得受命于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請言，事無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

第十章合計同謀4、嬴政的決心

好話說三遍，聽了也討厭。豈止聽的人心里討厭，說的人其實更加不快。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是予取予求的君王。嬴政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誠意，三勸四請，好話說盡，李斯要是再不發(fā)言，恐怕就永遠(yuǎn)也不能再發(fā)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