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你卻說必須殺死惡神，然后善神可致。你和盧生，究竟誰對？

徐市心中暗喜，嬴政既然有此一問，表明他已經(jīng)重萌求仙的念頭，自己的性命可以無憂也。

當(dāng)時的術(shù)士隊伍，分為兩派，一派是咸陽的術(shù)士，另一派是瑯邪的術(shù)士。這兩派雖然有著共同的目標(biāo)，但在理論基礎(chǔ)和技術(shù)風(fēng)格上卻大相徑庭。咸陽派以煉丹為主，瑯邪派以訪仙為主；咸陽派強調(diào)藥在人為，瑯邪派強調(diào)藥出仙賜；咸陽派相信謀事在人，瑯邪派相信成事在天。兩派為了爭取嬴政的支持，早已是明爭暗斗多年。前年坑術(shù)士，咸陽派元氣大傷，瑯邪派則安然無恙。

作為兩派的代表人物，徐市和盧生也是習(xí)慣互唱反調(diào)。既然嬴政提到了盧生，雖說明知盧生早已潛逃無蹤，但徐市依然沒有忘記對他惡言相加。

徐市忿然道，盧生小人也，故作妖言以取寵于陛下，何足信哉。陛下依其言而行，結(jié)果如何？惡神猶在，善神未來，盧生欺陛下明也。以臣愚見，惡神猶是神，豈是避得了的？陛下貴為天子，豈畏惡神哉！為今之計，當(dāng)討伐惡神，奮而誅之，致赤誠于上蒼。善神見陛下之誠，又喜惡神已死，自當(dāng)許陛下以不死神藥也。

任由徐市說得聲情并茂，嬴政仍然存疑，于是再來征求李斯意見，問道，惡神每化為大魚，壞我求仙好事。吾欲沿海而行，見則射之，未知丞相意下如何？

對于嬴政癡迷于求仙問藥，李斯向來是持保留態(tài)度的。然而，他雖然明知此事荒唐不經(jīng)，卻也不忍直諫。自從嬴政斷了不死的念頭之后，驟然蒼老了下去，死亡的恐懼已經(jīng)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不死的希望，就仿佛是嬴政精神上的毒品，得讓他繼續(xù)吸下去才行。李斯于是開始了善意的謊言，圓術(shù)士的場，寬嬴政的心。

李斯道，臣聞諸列子，海中神山的守護神，的確是海神禺強。海中神山，原本有五座，分別為蓬萊、方丈、瀛洲、岱輿、員嶠，諸仙人居于其上。五山無根，無所連箸，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天帝恐五山漂流至于西極，沉入海底，失諸仙之居所，于是遣海神禺強。海神禺強使十五巨龜，背負五山，五山這才峙而不動，居有定所。后來，有龍伯國之巨人，于海中釣去十五巨龜之六，岱輿、員嶠二山失去依托，流于北極，終沉于大海，從此仙山僅存三座。陛下欲登仙山求藥，而海神身負守護仙山之責(zé)，不解陛下用意，恐陛下有所不利于仙山，故而屢加阻擾，或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聽得入神。李斯再道，莊子逍遙游有云，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鯤，海神禺強之化身也。徐市等人所見大魚，當(dāng)即為鯤，即海神所化也。由是觀之，術(shù)士所言，未必盡虛。

嬴政大喜，道，得丞相之言，吾意已決也。

李斯退，蒙毅責(zé)備李斯道，皇帝為術(shù)士所惑。為江山社稷計，丞相理當(dāng)直言相諫，為何卻阿上所好，曲意奉承？孔子言事君之道，曰：勿欺也，而犯之。丞相所為，非事君之道也。

蒙毅乃是蒙恬之弟，屬李斯的子侄輩，李斯可以說是看著他們兄弟兩人長大，對他們兄弟倆也是提攜有加。蒙毅視李斯，亦師亦友，因此，說話就不免直接了些。

聽到蒙毅懷疑自己的職業(yè)操守，李斯并不生氣，悠悠答道，小子何所知！我問你，這次出巡，已有數(shù)月之久，你可曾見皇帝露過歡顏？然今日皇帝見我，雙目神采閃動，滿面雀躍之色，何故也？蓋見成仙有望，不能自己也。你我皆久侍皇帝，當(dāng)知皇帝于神藥寄托甚深。若我直言相告，奪其希望，恐皇帝將心如死灰，不能復(fù)振也。試問，為人臣者，如此事君，可謂智乎？可謂忠乎？

蒙毅不能反駁。李斯撫蒙毅之背，又道，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制而后牽，則無不得也。皇帝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

蒙毅嘆服，道，丞相遠見，臣不能及也。

再說嬴政，果然跟換了個人似的，久違的能量重又回歸，不顧旅途勞頓，立即下令打造赍捕巨魚的工具，又精選弓箭手，親自率領(lǐng)，沿海而行，尋覓大魚。

五十歲的嬴政，知天命而不服天命，手持連弩，目光炯炯。前呼后擁，千騎開道。寒風(fēng)凌厲，≮..≯須發(fā)凝霜，嬴政卻渾然不覺，相反，他正手心冒汗，渾身發(fā)熱，任內(nèi)侍苦苦哀求，也不肯在車中稍息。從瑯邪出發(fā)，北至榮成山，不見巨魚影蹤。嬴政不肯甘心，繼續(xù)前行，抵達之罘，果然發(fā)現(xiàn)一條巨魚。嬴政一聲令下，萬箭齊發(fā)，巨魚哀鳴翻騰，水浪滔天，良久，終于力盡斃命，方圓數(shù)里的海水，盡呈血色。

以上種種，皆因嬴政的一個夢而起。那么，嬴政的這個夢到底應(yīng)該如何解讀？

第兩百六十五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