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獨峰趕到亂葬崗時,天已經快亮了。
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至此方休。陰云始終不散,不僅壓在山崗上,還壓在旅人心頭,給人以十分郁悶的感覺。唯在天邊極遙遠的地方,露出一線死魚肚皮似的朦朧灰白,想必用不了多久,朝陽便會從那里升起,驅走此地的森森鬼氣。
六仆各負一口長劍,抬著滑竿如飛趕到,恰好目睹激戰過后,竹林滿地狼藉的情景。有時,劉獨峰也痛恨自己這異常喜愛潔凈的怪癖,可他沒有辦法。他的衣裳一旦沾上污穢,就像心里也沾到了似的,不由自主地想要作嘔。
他以前見過九幽,對其十分厭惡,很不愿意再打一次交道,只因慮及戚少商的安危,方才特意趕來,準備虎口奪食。然而,主仆七人奔上亂葬崗,卻沒見到戚少商,沒見到息紅淚,沒見到蘇夜,更沒見到九幽神君。
他們只看見一個神秘的黑袍人,負手立于竹林中央的空地上,仰頭望著游移不定的云。
此人身量不高不矮,體態不胖不瘦,大約中等個頭。黑袍自他脖頸處垂下,一垂至地,罩住他全身,猶如和尚常穿的“一口鐘”僧袍,脖頸以上,又被垂著黑布的斗笠牢牢掩住,令人無法望見他的臉。
這片空地原來不是空地,一場惡斗后,青竹均被齊根削斷,飛至遠處,露出泥濘土地。黑袍人就隨隨便便站在那里,動也不動,好像突然從地里長了出來,與四周環境說不出的協調。
以李二為首,抬轎的四仆齊齊停步。云大在旁喝道:“什么人!”
劉獨峰卻愕然道:“你是……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陰冷殘忍,很少直接現身,所以他有此一問。黑袍人聽他開口,才緩緩低頭,平視著他們,漠然道:“我不是九幽神君,躺在那邊的那個才是。”
劉獨峰甫見神秘人物,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沒去理會附近的死物。黑袍人伸手一指,指向另外一個方向,才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沿他手指看去,但見一座殘破孤墳凄然聳立,碎裂一半的墓碑前,赫然躺著一具同樣穿著黑袍的尸體。
九幽生前將自己的尊容諱莫如深,不肯被任何人瞧見,死后卻管不了這么多。雨水濡濕了他的衣袍,使衣料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枯瘦干癟的體型。無論他長相如何,單看整體,就知道他不太可能是肩寬腿長的美男子。
劉獨峰也好,云大到廖六也好,油然生出很奇怪的渴望,想去挑開九幽蒙于臉上的兜帽,瞧瞧他究竟長什么樣子。
但劉獨峰未及多想,便見黑袍人指向稍遠的位置,續而道:“以及……劉大人請運功細看。竹根旁那灘黃色的尸水,乃是江南雷門田字輩高手,殺戮王雷怖。你們既然代表官府,就請為他們收尸罷,不然雙雙淪為孤魂野鬼,也太可憐。”
雨水混著尸水,實難辨認。還好劉獨峰辦案一生,見慣了尸體。他凝神仔細查看,果見那叢被削的與地面齊平的竹根旁,水跡顏色與旁邊積水稍有不同,且帶著滑膩膩的感覺,水面浮起血色油花,確為尸水無疑。
常山九幽神君、雷門雷怖,在細雨凄迷的深夜里,莫名其妙地慘死于此,足以令江湖震驚。劉獨峰冷眼看著這兩具尸體,也不知為何,忽地一陣陣輕松,似是祛除了多年痼疾,再也沒什么可擔憂的。
他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滑竿上,頜下五綹長髯沾了水氣,看上去比平時更順滑,雙耳則微微顫動,悉心聽取黑袍人所說的每一個字。那嗓音蒼老嘶啞,如同出自七八十歲的老年人之口,毫無特異之處,更不是他聽過的任何人的聲音。
云大向前踏出一步,想去為九幽神君收尸,見他毫無反應,又立定不動。劉獨峰最后看了尸體一眼,淡淡道:“好厲害的化尸水。劉某曾經聽說,江南毒手藥王出自十二連環塢,想必是他為龍王配置的奇毒?”
黑袍人仰天長笑,聲震竹林,震的殘留竹葉簌簌落地,笑完方道:“毒手藥王從不配這等藥物。實不相瞞,九幽神君與我交手途中,一時不留神,不幸誤傷雷怖。罪魁禍首是這東西里裝的毒液,劉大人可莫要怪錯了人。”
他一邊說話,一邊從袖中抽出一支鴨嘴形狀的兵器,向他們亮了亮,又縮了回去。
劉獨峰道:“原來如此,你也不知這是什么毒?”
黑袍人道:“九幽神君沒告訴我就死了,我當然不知道。我把它叫做氫氟酸,劉大人若有興趣,可以自行取名。”
劉獨峰笑道:“我只是問問而已,否則不好向傅丞相交待。這么說來,尊駕的確是五湖龍王?”
黑袍人陰惻惻地笑了幾聲,亦笑道:“除我之外,更有何人?等劉大人你前來救駕,戚少商等人早已身遭不測。我殺了九幽之后,一直在這里等候你們。好在你人還算聰明,并未讓我等太久。”
劉獨峰不動聲色,頷首道:“過獎。”
他與四大名捕一樣,足跡踏遍中原大地,專門追捕最為窮兇極惡的兇犯,對十二連環塢絕不陌生,也知道自己在江南辦案十分順利,大有五湖龍王在幕后配合的原因。但官是官,匪是匪,兩者永遠不能相容。他不愿與龍王為敵,卻也無意和他攀上交情。
龍王特意等候他們一行人,可見必有要事相商。他絲毫不著急,吐出過獎二字,便不再說話,靜等龍王繼續說下去。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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