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又一次寂靜無聲。

緊閉的窗子仍能透入光亮，怎奈細(xì)雨戀戀不去，陰云綿綿不散。天空尚且陰郁昏暗，擠過窗縫的光線自然十分稀少。艙中人的臉在燭火照耀下，呈現(xiàn)出晃動不已的陰影。

聶天還對洞天佩所知極為有限，卻不妨礙他聽出那股濃重的誘惑之意。蘇夜敢用它引誘孫恩，自然事出有因，先看準(zhǔn)它在孫恩心中的地位，再當(dāng)面和他商量條件。就這樣，她若無其事，平平靜靜地說幾句話，便把他們?nèi)舆M(jìn)了前途莫測的處境當(dāng)中。

他沒有再看譙奉先或乾歸，反正看也無用。忽然之間，他們的命運(yùn)完全懸于他人之手。假如孫恩怦然心動，只需點(diǎn)一點(diǎn)頭，繼續(xù)當(dāng)他的世外高人，坐等蘇夜動手，他今日當(dāng)即兇多吉少。他從不缺乏勇氣，經(jīng)歷過的絕境也著實(shí)不少，卻頭一次如此不安。

他的心提到半空，快一下慢一下地跳著，等待身邊傳來的判決。不知過了多久，孫恩驀地長出一口氣，像下定莫大決心似的，嘆道：“若我能夠接受，那就好了。”

蘇夜一點(diǎn)兒都不驚訝，也跟著嘆口氣，嫣然一笑道：“敢問天師拒絕的原因？”

孫恩緩緩道：“邊荒共有兩個天坑，一個離邊荒集距離較遠(yuǎn)，一個卻近得多。第一個天坑……是你的手筆。你也打開了仙門，親眼目睹洞天福地現(xiàn)世。”

這不是一個問題，而是一句陳述。蘇夜笑道：“是。對有心人來說，這可算不上秘密。”

孫恩道：“既然如此，你該明白仙門背后隱藏的道理。在我們這個世界中，天數(shù)氣運(yùn)如同一張大餅，有厚薄、多少之分，其中道理微妙難言，似乎全看天意。有些朝代能人輩出，諸子百家、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就像青史上一枚璀璨奪目的珍珠。在它們的對比下，其他朝代雖不乏才智高絕之士，卻有種黯淡無光的感覺。”

蘇夜眨眨眼睛，失笑道：“不瞞你說，我已聽得滿頭霧水。若你不肯詳加解釋，我可能會一直糊涂下去。”

孫恩道：“仙門、太平洞極經(jīng)、洞天福地這些東西，代表著天運(yùn)中的天運(yùn)。我們能察覺仙緣的存在，已是無上福分，卻不可能人人都有破空而去的運(yùn)道。我從一開始就心有所感，最近更是確信無疑。”

蘇夜笑道：“天師又在說廢話。常人拿到洞天佩，只會當(dāng)它是普通玉佩，當(dāng)然沒有運(yùn)道可言。”

孫恩緩緩搖頭，平靜地解釋道：“你錯解了我的意思。歷數(shù)接觸過洞天佩的人，一人、三人、十人八人乃至百人千人都無所謂。其中，只能有一個人承接仙緣，進(jìn)入洞天福地。若是別人成功，便輪不到我孫恩。”

蘇夜一邊聽，一邊琢磨他這段話，待他說完，才微微一笑，“原來，這就是天師真正的想法？”

孫恩嘆道：“我怎會騙你？你信不信都好，對孫某全無影響。早晚有一天，你和燕飛也會遇到這個難題，當(dāng)會明白我所言均為事實(shí)。”

蘇夜略一沉吟，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眼光的確有限，我的確想的大錯特錯。”

孫恩道：“哦？”

蘇夜道：“其實(shí)我知道你會拒絕，只想借著洞天佩的名頭，讓你稍稍動搖。在我心里，你始終是一教之主，天下道門第一人。看在你創(chuàng)立的天師道份上，看在你一手教導(dǎo)的兩名愛徒份上，你都必須拒絕我，不可能朝為敵人暮作朋友，立場轉(zhuǎn)換得比天氣還快。但……”

她說到這里，忽地又笑了，從容道：“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竟把天運(yùn)比作大餅。我想，也許你看什么都像大餅。人家分多了，留給你的就少了，必須趕緊去搶。知道的知道你是孫天師，將你的話奉為圭臬，不知道的呢，還以為你是賣大餅的老頭，一生的見識都聚集在那張餅上，生怕別人奪走你的好處。”

這幾句話已說得很重，盡是辛辣的嘲諷之意。直到這時，聶、譙、乾三人才徹底放下心，確定今日之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蘇夜和孫恩正在直抒胸臆，試圖讓對方露出破綻，抑或懷疑起過往的認(rèn)知。

孫恩柔聲道：“你仍未放棄惹我生氣的心思嗎？我已說過，這種做法是白費(fèi)心機(jī)。你會那么說，只因你尚未看清人世的本質(zhì)，未能拋離羈絆你的虛幻之物。”

蘇夜笑道：“沒有那些虛幻之物，我便沒有站在你面前的動力。你知道嗎？燕飛一定要帶著紀(jì)千千，才肯進(jìn)入仙門。他還想拉上安玉晴，因為丹王父女都幫了他大忙。你瞧，他那種良才美質(zhì)，做人竟如此糊涂，看不出仙門就是一張餅，不肯一人獨(dú)享。”

孫恩沉聲道：“那么他和你一樣，心中充滿了虛妄的執(zhí)念。人世本是一場大夢，一個幻境，把凡人困在其間。我們掙脫它后，才能進(jìn)入逍遙自在的境地，否則只能和這副軀殼一起，在土中腐爛銷蝕。”

蘇夜笑道：“這倒是個好借口。以后我想去做點(diǎn)天理不容的惡事時，總算能夠找到理由。但我不明白，為啥我可以接受在土中腐爛，看破世情的孫天師卻不能？你是真的看透了，還是恐懼人人終有一死，不惜代價地尋找逃避方法？我在此地開啟仙門的話，你會視而不見，還是會瞬間拋棄你的徒兒和基業(yè)，毫不猶豫地穿門而過，投向那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