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清晨，酒肆青瓦屋檐下傳來簌簌沙沙的聲音。

女孩站在門口掃雪，石沿兩旁松軟的白沙摞作高高的雪堆，清出一條平直的小徑通向屋內(nèi)。

時候尚早，天光昏倦，蝦青色的一片云穹懸在頭頂，似乎又是要下大雪的征兆。酒肆還沒開市，此時靜悄悄的，只是偶爾從二樓的裏屋傳來這家鋪子主人的聲音。

“老婆，好了嗎？”

紀(jì)方酌問。

“沒有，別催。”

過了半刻。

“好了嗎？”

木門咯吱一聲從裏面拉開，一身鵝黃紗裳、面目清秀的男子從裏面探出腦袋，臉頰微紅，像染著薄薄的慍怒：“你急什么！”

紀(jì)方酌兩眼一亮：“老婆，新衣服真好看，特別適合！”

蘇年抿著嘴唇眨眨眼睛，目光移到一邊，囁嚅道：“那你幫我系下身后的帶子……”

紀(jì)方酌歡喜說好，將他推推搡搡回了屋內(nèi)。

前月，他去茶館那老板強薦的裁縫鋪子訂嫁衣，好不容易才敲定下款式，卻不知道蘇年的身量尺寸。蘇年身子他固然還算熟悉，卻只能說個大概。若是要做衣服，還得拿尺丈量一番才行。

于是紀(jì)方酌就以給他做新衣服為由，輕輕松松得來了尺寸。那裁縫是個老匠，手藝嫻熟，趕在蘇年生辰這日清晨，把紀(jì)方酌訂的衣裳給送來了酒館。

紀(jì)方酌拿他老婆玩起了奇跡年年的換裝游戲，說什么也要他在生辰這天穿新衣裳。結(jié)果蘇年打開裁縫送來的包袱一看，這敗家子！光是同樣材質(zhì)的外衫就有青青綠綠七八件。

這些衣裳大多用城中千金小姐最喜愛的紗綢云錦織就，但因為紀(jì)方酌特意叮囑過，所以撇去了衣擺繁繁覆覆的繡花，改用金絲縫上條條流云狀的紋路這樣不會顯得過分嬌麗，反倒多出幾分小公子般的秀氣，素雅寧和，相得益彰。

蘇年嘴上說了幾句，買這些衣服做甚？干活一點也不便利。最后還是耐不過紀(jì)方酌撒嬌耍賴，隨手挑了件穿上給他看。

“好了。”紀(jì)方酌直起身，仔細打量了一下蘇年腰側(cè)的繩結(jié)，確保妥當(dāng)，才又到道，“真的很好看，我不騙你。”

“哦。”蘇年假意敷衍應(yīng)他一聲。

心裏卻算酸酸澀澀地，擠出點甜，直往心口鉆。

他突然轉(zhuǎn)過頭去，微微揚起下頜看向男人，眸子清亮，聲音平靜：“既要給我過生辰，那我的生辰面呢？”

對哦！

紀(jì)方酌恍然道：“古代人過生辰，好像是要吃面的。”他短暫思索了一下，很快便說，“等著我。”

說完轉(zhuǎn)身去了竈房。蘇年站在原地，看他的眼神浮上一絲懷疑。

先前在蓼鄉(xiāng)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家夫君實則不太懂得庖廚。酒釀和甜點他尚可和弄和弄，但正兒八經(jīng)的吃食他卻是很少做的。

因為他做出來，連平日最崇仰他的小徒弟也會退避三舍。

他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抬起手臂甩了甩輕如蟬翼的紗袖。昂貴衣料做成的外衫和布衣果然不同，輕飄飄地好舒服。

隨心玩了一會兒袖子，蘇年突然意識到這行為有點傻，霎時冷靜下來。不知不覺，他已經(jīng)被紀(jì)方酌慣得有點……不像話了。這種感覺奇怪又甜蜜，亂麻似的攪他。

平覆了好一會兒，他才邁開腳步進了竈房。站在紀(jì)方酌身邊，像個監(jiān)工一樣盯著他一舉一動。

看了半晌不覺有異，蘇年才放松下來，想了想，道出方才的疑惑：“對了。在你的家鄉(xiāng)，人們過生辰不吃面，吃什么？”

“吃生日蛋糕，還有海底撈。”紀(jì)方酌將手裏的小青菜切成小段。

蘇年吃飯總是小口小口，菜得切得更小才合適，心裏想著他又改了幾刀。

“海底撈？”蘇年疑惑道，“莫不是要去海中撈魚捉蝦？”

“不是的，老婆。”紀(jì)方酌笑著說，“海底撈是火鍋……唔，大俞吃火鍋么？”

蘇年想了想：“你若說的是幾人圍坐，中間支一口鍋，燃起篝火這樣的吃法，那是有的。”

“那過幾日我就去集市備菜，咱們在家煮火鍋吃吧！”紀(jì)方酌笑道。

蘇年看著他的笑容，心生暖意，柔聲說好。又問：“那……生日蛋糕呢？是糕點甜食一類的東西嗎。”

“是，又不是，”紀(jì)方酌把切好的菜下入滾水，“雞蛋蛋糕胚加奶油，上面擱水果，很甜，寶貝你喜歡的。不過，這個大俞肯定沒有。”

“為何？”

“因為它是從西洋傳來的。”紀(jì)方酌慢慢說道，“最初，西洋人拿蛋糕作慶祝和祭祀之用，后來才進入人們的生活。”

“祭祀？”蘇年起了好奇心，“莫不是祭拜宗廟宗祠？”

“不，他們信教。”

蘇年似懂非懂點點頭。大俞與西洋雖有通商，但在仙桃鎮(zhèn)和蓼鄉(xiāng)這一帶，西洋商販還并未進入，只聽說諸國偶遣使者前往明州獻寶。

明州，離他們還是太遙遠了。無論是地圖間的距離，還是別的什么。

蘇年思緒飄遠了，意識到后他很快拽回自己，不知說什么，便隨口說道：“那你呢？”

“嗯？”

“你信教嗎？”

紀(jì)方酌轉(zhuǎn)過頭來，很猝不及防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動作自然行云流水，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似的，笑著說道：“我信你，我信狐貍教，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