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外婆家祖上成分有問題，前幾年被□□后，她大舅舅和舅媽還有幾個表哥表姐都被發(fā)配農(nóng)場改造去了，家裏的大房子也被收走，只留下她外婆一個孤寡老人，后面搬到了五槐樹胡同盡頭大雜院的一間小房子裏。

這裏的人都喊她劉老婆子，劉老婆子因?yàn)榍皫啄甑慕?jīng)歷整天拉著個臉看起來就不好相處，她也不愛跟這裏的鄰居們來往，每天出門就是去火柴廠領(lǐng)紙盒，或者把糊好的紙盒給廠裏送去，勉強(qiáng)能維系溫飽。

沈晴七拐八拐終于問到了外婆家，她回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來這裏。

沈晴進(jìn)了大雜院，看著那間小小矮矮的房子，站在外面喊了聲外婆。

劉老婆子這會兒剛好在家，聽到聲音從屋裏走出來，但她的眼睛因?yàn)檫@幾年摸黑糊紙盒已經(jīng)熬壞了，仔細(xì)看了半天才認(rèn)出來她。

“晴晴？是晴晴回來了啊？”

看著曾經(jīng)最疼她的外婆，沈晴心裏的委屈越來越大，投進(jìn)外婆懷裏就嗚嗚哭了起來。

劉老婆子剛開始看見她，心裏是驚大于喜的，不過很快她又高興起來，抱著她好一陣安撫。

等沈晴哭夠了，她才拉著人走進(jìn)小房子裏。

這屋子統(tǒng)共還不到八平米，靠裏擺了一張床，門口的地方搭了個竈臺，平時(shí)生火做飯熏的墻面都黑了，屋子不大但到處都塞滿了劉老婆子尋摸來的一堆破爛。

正中間的桌子上堆著一堆剛折好還沒刷漿糊的紙盒子。

曾經(jīng)劉老婆子家裏做生意，住著上下三層樓的寬敞小洋樓，現(xiàn)在搬到這裏幾年，她的心氣早被生活磨平了。

但她還惦記著遠(yuǎn)在天邊吃苦受累的兒孫們，見到沈晴這個外孫女，劉老婆子內(nèi)心第一個想法就是，她得把人哄住，好讓她回去求沈父讓他把她舅舅還有表哥表姐們撈回來。

曾經(jīng)劉老婆子以女兒去世太早，怕后媽虐待年幼的外孫女為由，插手女婿續(xù)娶，后面李麗華進(jìn)門，她又在背后挑唆著外孫女跟后媽作對，教她防著后媽帶來的拖油瓶姐姐。

可以說沈晴長成今天這樣的性格，跟她脫不開關(guān)系，她也不是真疼沈晴，實(shí)際不過是怕沈父這個有本事的女婿娶了新人忘了他們罷了。

那時(shí)沈父氣她教壞女兒，所以曾經(jīng)的岳母家出事時(shí)就沒出手幫他們，當(dāng)然這事他也幫不了，最多是念在喊過一聲媽的份上，找人接濟(jì)一下老太太。

“外婆，你不在我身邊，他們都欺負(fù)我。”沈晴從小就覺得外婆家才是她的家，外婆才是最疼她的人。

劉老婆子抱著她，面上心疼壞了:“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有了后媽就有后爸，你爸那個人一點(diǎn)也拎不清，放著親閨女不疼偏去疼那個繼女，要是你舅舅他們還在啊，一定要去給你出氣的。”

沈晴在她的安慰下，漸漸不哭了，劉老婆子就趁機(jī)多跟她提舅舅他們的事，暗示沈晴幫幫他們，但沈晴這會兒正味自己的事情煩著呢，哪有時(shí)間去顧及別人。

“外婆，你說我該怎么辦啊？我爸壓根就不想管我，我這次好不容易跑回來，他又要把我送走，我不想走外婆……”

“還不都是你那個好繼母在底下躥騰的，把你跟你哥哥都攆走，整個沈家就是她做主了，唉，晴晴啊，你還是太年輕，身邊連個出主意的人都沒有，哪裏是她們的對手，可憐外婆一把老骨頭也幫不上你，要是你舅……”

劉老婆子上眼藥的話還沒說完，沈晴卻被她的話給點(diǎn)醒了，她眼前一亮說:“對啊！我還有哥哥！我哥一定會給我做主的！”

沈晴上頭還有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叫沈信，比她大五歲，十八歲進(jìn)部隊(duì)，至今也有六七年沒回來過了，但是去年，哥哥知道她下鄉(xiāng)后曾給她打過電話寄過錢，還給她留了聯(lián)系方式，讓她遇到急事就打給他。

現(xiàn)在她就遇到急事了，她要告訴哥哥，讓哥哥回來給她做主。

想著想著，沈晴一刻也坐不住了，立馬轉(zhuǎn)身就要往外走。

劉老婆子渾濁的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也沒有阻止她，大外孫有出息，讓他出手幫忙比求沈父要容易的多。

沈晴記得沈信部隊(duì)的電話，只是她剛跑出胡同，就被沈父找來了。

“我不跟你回去！”沈晴臉色一變，生怕他立馬就要抓自己去車站。

劉老婆子鎖了門跟她一起出來，見到沈父就開始罵，邊罵邊翻舊賬，扯著他恨不得把他說成是豬狗不如的畜生。

沈晴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不僅不幫忙制止，還覺得外婆罵的沒錯。

沈父本來見她跑出去這么長時(shí)間又急又氣，這會兒心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徹底冷靜下來。

他抹了把臉對沈晴道:“跟我回家。”

“那才不是我的家！反正你也根本不愛我，我才不跟你回去！”有人替她出頭，沈晴心裏就有了底氣。

劉老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沈父虐待她唯一的外孫女，說她女兒死不瞑目，當(dāng)年真是瞎了眼把閨女嫁給他，又罵李麗華是惡毒繼母，狐貍精，咒她不得好死。

沈父聽她越罵越離譜，氣的臉色鐵青，甩開老太太攀扯的胳膊，怒視沈晴:“你還要鬧到什么時(shí)候？”

他一生氣，劉老婆子又有些怕他身上的氣勢，瞬間閉嘴不言。

“我要給我哥打電話！你別想再把我送走！”沈晴對他怒目而視，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對父親更像是對仇人。

趁著劉老婆子拉住沈父的間隙，她轉(zhuǎn)身就往郵局跑，生怕沈父要把她抓回去。

沈父聽她提起大兒子楞了一瞬，緊接著就黑了臉，掙脫開前岳母，跟著她一起去了郵局。

沈晴來到郵局順利撥出電話，接線員轉(zhuǎn)接的一瞬間，沈晴立馬就開始跟哥哥哭訴告狀，沈父站在她后面一言不發(fā)，直到電話那頭的沈信讓她把電話給父親，沈晴才依依不舍的讓出位置。

看著沈父拿起電話聽筒，沈晴心底寄希望于哥哥能說服父親，可沈父面上表情一直很嚴(yán)肅，也不知對面沈信跟他說了什么，他看一眼沈晴，半晌才“嗯”了一聲。

接完電話，他的表情依舊沒有好轉(zhuǎn)，但也沒再跟沈晴提要立刻送她離開北城的話，只告訴她:“你愿意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會再管你了。”

說罷，沈父離開郵局，留下沈晴和劉老婆子揚(yáng)長而去。

沈晴怔楞一瞬，立刻走到窗口再次撥打哥哥的電話。

……

沈父獨(dú)自一人回到大院，沈奶奶沒在他身后看到沈晴，欲言又止的想問又不敢問。

“以后不用管她了，阿信過兩天回來會把她帶走。”這是沈父和兒子在電話裏商量好的。

沈奶奶忽然聽到大孫子的名字，就問他是怎么回事。

沈父擺擺手只說沈晴現(xiàn)在在她外婆那裏，其他的都等沈信回來再說吧。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下午四點(diǎn)多，沈父為了找沈晴連中午飯都沒吃，李麗華先簡單給他下了碗面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