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與張居正因性本善或性本惡所辯,辯的實際上是嚴黨該如何倒。徐階所言是嚴黨性質本惡,因而無論其政績或出身,都該鏟除。張居正所言嚴黨性質本善,皆因嚴嵩嚴世蕃父子有惡,致使天理良心被蒙蔽,一些良心未泯的官員便可保存。性惡性善極端的兩種說法,豈非很奇的事?其實有時候,同是一事,孟子看來是善,荀子看來是惡,就更奇了。張居正:“老師,弟子有一疑惑請老師解答?!?
“邊吃邊講。”
徐階并不意外,一邊招呼仆人準備早餐,一邊自己先一步坐在主位上。張居正坐在徐階一旁,等到飯菜上齊,先向徐階敬酒道:“老師,吾有一好友同人斗毆,我愿朋友取勝,這種心思是善是惡?”
朋友和人斗毆,想要朋友取勝,不吃虧,若是尋常人想到這種心思,一定認為是善的。但徐階知道張居正所問的問題,當然不會回答是善,他沉吟了好一陣才道:“這是性惡之表現,何以言之?你的好友是人,他人也是人,你不救他人而救友人,此乃自私之心,不知不覺從天性中自然流露,應該壓制。這是荀子的觀點。”
“學生有不同看法?!?
張居正說道,“若以孟子觀點,這應該是性善之表現。友人與他人斗毆,與你并無關聯,愿意其戰勝者,此乃愛友之心,不知不覺從天性中流露。自古圣賢明胞物與,無非基于一念之愛而已。所以這種愛友之心應當擴充?!?
“同是一事,而有極端相反之兩種說法,兩種說法,都是顛撲不滅,這是何道理?營救友人一事,孟子提個我字,與友字相對,是性善之表現。荀子提個人字,與友字相對,是性惡之說。綜合而論,實乃人類天性中的一種表現,不能說其為善,不能說其為惡?!?
“老師高見。”
張居正站起來,朝著徐階深深一拜。徐階明顯是退了一步,不再強逼著張居正保持與自己相同的政見,但也不會允許張居正在倒嚴這件事上對自己指手畫腳。這對師徒,在往后的很多年里,雖然相輔相成,但也時常有政見上的不和。但與高拱不同,他們政見雖偶有不和,卻始終牢牢綁定在一塊,以彼此為依托?!M醺T口。望著兩座巍峨精美的石像,以及極輝煌的王府大門,于可遠心生驚嘆,這可真夠氣派的。偌大王府此刻仿佛草木皆兵,成群的官兵和太監在門外巡邏著,似乎知道今日到場的皆是朝中要員,不敢有絲毫馬虎。突然遠處拐角跑過來一個太監,喘著氣興奮得滿臉通紅幾乎是跌跌撞撞地闖了過來。那太監一靠近大門,就對著大門正中的馮保撲通跪了下來:“干爹!司禮監的石公公就要到了!還有陸大人,九爺和十三爺!”
幾乎是同時,馮保和身后的幾個太監都下了臺階。身后的太監都是急著想接石遷,卻都沒舉步,把目光全望向正中的馮保。站在正中的這位裕王府權力最大的太監馮保,目光中掠過的遲疑顯出他十分糾結,但沉著氣,像是有意不急著出去,只把目光望向在門口左邊的高拱和于可遠,那雙深邃的眼好像透過旁人的眼神,能直抵他們的內心?!翱蛇h,隨我去迎接石公公。”
高拱這時其實也在等馮保的反應。一定程度上,馮保的反應便代表了裕王爺的反應。石遷是黃錦的人,而黃錦目前站在高拱這一派。倘若馮保對石遷表現出極刻意的迎合,就說明裕王更親近高拱這一派。但現在,陳洪先沉住氣了,高拱卻不能繼續等下去,他必須要迎接石遷。石遷和高拱、于可遠碰面了。“皇上有德??!”
在任何時候,石遷說出來的話都透著司禮監大太監的身份,“如天圣德,才有這樣名震海內外的會講?!?
說完這句話,向高拱做了個請的姿勢,率先向王府大門走去。一邊走,石遷一邊打量著王府大門口的人,一邊又望向高拱身后的于可遠,“王正憲尋了個好弟子,高閣老也收了個好學生。”
“是皇上有德?!?
高拱將頭微微埋低,“這孩子能有今天,皆是皇上的恩賞,也有勞石公公一向的照顧?!?
“咱家也只是聽命于黃公公?!?
石遷長長的眉毛不經意地抖動了一下。就在石遷和高拱談話時,跟在高拱身后的于可遠也和陸經走在了一塊。“陸大人?!?
于可遠遞去一個恭敬又感激的眼神。陸經微瞇著眼睛,望向對面的拐角,剛好看到徐階和張居正的抬輿拐進來,眼神立刻轉向馮保,“徐閣老到了?!?
“徐閣老到了?!?
馮保的聲音也在同一時間響起了。馮保身后的幾個太監齊刷刷望向馮保,仍在等待他的動作。但出人意料的是,馮保不僅沒有迎接石遷,也沒有迎接徐階,竟就站在臺階上,連大門也不打開。高拱、石遷和陸經連忙走到徐階那乘抬輿前停下了,須眉漸漸變白的徐階拉開簾子,看清了迎過來的是高拱等人,連忙吩咐跟在抬輿旁的張居正:“快,扶我下來。”
張居正立刻攙著恩師下了抬輿?!澳銈冊绲搅??!?
遠遠地,徐階就拱起了手,“是我失禮,竟讓石公公等我這么久?!?
“徐閣老來得正是時候,咱家也是剛到呢?!?
對面的石遷見內閣閣員,不論是誰,永遠是滿臉菊花般的笑?!伴w老!閣老??!”
高拱自然也是滿臉堆笑地迎上去攙住徐階的手臂,“這趟稷山書院,您老是去不成了,若有好的辯講,我一定一字不差地謄抄回來給您老閱覽!”
“哪里需要你來謄抄!”
徐階故意收了笑,擺開張居正攙著自己的手臂,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于可遠身前,“都知道這孩子會是此次會講的焦點,等回京師,肅卿啊,你帶他來我府上,當面與我講述不是更好?”
“誰說不是呢?高閣老,旁人若不知道,還以為您在家里藏了個嬌妻呢!”
石遷也開了一聲玩笑。高拱望著于可遠,眼神中既有謹慎,也有自豪,“還是徐閣老考慮周到,等回京師,我一定第一時間帶著他到您府上!”
眾人邊聊邊走,很快就來到了陳洪面前。因陳洪落在中間的臺階,而眾人在地上,就處于一種居高臨下望著眾人的局面。徐階、高拱和石遷的臉色漸漸有些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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