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q“請恕可遠冒犯,娘娘,”于可遠說,“有些關于王爺、您和世子的事情,我想您應該想想。”
李王妃很驚訝,“關于我的嗎?請講。”
于可遠面露難色。“這個……”他咽了一下唾沫,“恐怕這會相當冒犯。”
顫抖著,于可遠用食指和拇指輕輕地按著桌案,還沒有足夠勇氣講出它。通常應該是內閣大臣將這些事講給皇上。如果換做自己來講,那就意味著極大的僭越。但適當地賣些破綻,或許能讓這位對自己格外青睞的王妃更放心些,乃至在阿福的婚事上稍微松口?“一些王公貴族的莊田多達幾十萬頃,而所有的這些,皆是兼并附近民田所得。腐敗不僅表現在朝堂上,對于大明國祚,一些地方的官紳勾結更為危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壓榨幾乎遍地皆是。百姓沒了土地,最基本的溫飽都成了問題,還要承受賦稅徭役。再進一步說,百姓負擔更重,國庫卻愈發空虛,無非是因為大量的錢財都被各級官員搜刮,中飽私囊。要緩解國庫的壓力,無疑要加重賦稅,有些地方的賦稅已經征繳到嘉靖四十五年,周而復始的惡性循環,我大明朝的劣疾幾近病入膏肓。娘娘,我們究竟是顧眼前,還是顧以后,這事無需海剛峰講,也無需我講,其實王爺和娘娘心里都有一桿秤。”
這些連馮保都不敢對李王妃提過的話,卻被于可遠如此直白地提起了。所以馮保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底卻豎起了大拇指。“其實,”李王妃坐起身來,把頭發朝后攏了攏,感慨道:“張居正和王爺講過類似的話,奈何王爺憂心閣老他們的處境,哪敢向皇上進言這些?我雖不甚懂這些,但聽你和海瑞所講,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既然如此,為百姓著想,他岐惠王也合該遭此一劫。只是不知扳倒岐惠王后,事情就此了結,還是繼續深追?”
“雖事關世子安危,說到底,這件事是內閣和司禮監的內務,娘娘,我們不妨讓他們拿主意。”
于可遠道。“是我急了。”
李王妃真的很急,裕王如今是無太子之名,但有太子之實,一旦繼位,后宮誰來掌權就顯得各位重要。唯有現在積累一點點的優勢,才能在將來奪得更高的權力。所以她希望能夠貼合圣意,先讓自己的老公公滿意。迎合上意永遠都不會過時。拋開李王妃迫切求知,于可遠自己來想,也覺得嘉靖帝不會將事情弄得太大。他一向不喜歡循規蹈矩,也一向自私自利,會讓自己不舒服的事情,他一概讓下人去做。他太老了,從他想打壓道教那一刻起,他應該就清楚自己長生之夢破滅了。而土地改革這是何其繁瑣復雜的事情,雖然借著岐惠王這一茬,能夠扳倒很多藩王,收回土地,但接下來要怎樣改革土地,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事情。既然政績落不在自己頭上,還要背負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何苦為之呢?嘉靖應該還是想求穩。但這件事也給裕王敲響了警鐘,土地改革是迫在眉睫、不得不做的事情。之后,李王妃還接見了好幾波人。她和高拱、張居正、譚綸、趙貞吉、石遷等人共同會見了朝鮮王國二王子,就朝貢的相關事宜進行了官方上的最后決議。結果是皆大歡喜的,有高拱和石遷作保,二王子的王位已然穩固,接下來便是護送朝鮮王回到朝鮮,進行政治革變。而在這件事上,高拱一脈得到了朝鮮王族的鼎力支持,在納貢的細節上,雙方各有保留,蠅營狗茍的事情不知凡幾,但對于兩國的朝貢關系和大局穩定來看,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即便嘉靖帝知曉,也只會心照不宣。之前是嚴黨的官員在貪污,現在是清流的官員在貪污,殺走一個貪官,再來一個貪官,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只是明貪和暗貪的區別罷了。第二件事,當著于可遠的面,李王妃欽定了譚綸為他和高邦媛婚宴的主婚人。這本是無可奈何之事。也是早有預料之事。一件接著一件事相繼塵埃落定了。被翠云送出來,于可遠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院子,院門口堵著好些人。看打扮大多是四宗的學生和先生,也有幾位辯講的道士。多是感謝和阿諛奉承的話。于可遠拖著疲憊的身子簡單應付了一番,便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下。……于可遠醒來時看著房頂,一時迷迷糊糊想不起自己這是在什么地方。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映在身上,一片細碎的暈光。待略微清醒些,他才呢喃道:“不是夢……我還在大明啊……”他坐起身,朝著外面問了一聲:“什么時辰了?”
外頭有人應了一聲:“先生,辰時了。”
先生……對于一個還不滿二十的少年喊先生,可知在佛道首辯中,于可遠收獲了多大的名聲。居然已經辰時了,從昨天深夜睡到這時候——可真是睡了一場大覺啊。“啊,我這就起來了。”
外面阿福打起帳簾,領著一個小書童端著水盆巾帕漱盂進來。于可遠低下頭,身上衣裳先還掉,是精細的白絹質地。雖然前世今生他都喜歡自己來,但現在他要習慣這些,這是踏入上層社會必須要擁有的東西。于可遠端坐在桌案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奇哉怪也,每日山珍海味地吃著,也不怎么走動,非但沒胖,腰身還瘦了一圈兒來。于可遠有些奇怪地摸摸小肚子,搖搖頭。阿福站在于可遠身后為他挽起長發,“哥哥,你真是一天一個樣子啊!”
“嗯?”
于可遠扭頭望向阿福。“之前我還能夠到你肩膀,現在快要到胸了,阿母說,這個年齡個子躥得最快,果不其然!”
阿福笑著。于可遠恍然。也對,他現在還是少年——以前世的年齡劃分,他現在正是長個頭的時候,怪不得胡吃海塞也不見胖啊。照這個架勢,還不得往一米九奔去?于可遠不想自己太高,鶴立雞群一樣,搖搖頭。“就這樣吧,凡事都有兩面性,矮一些沒有壞處。”
阿福叉著腰,滿臉的不解,“姐姐不矮,年齡還比哥哥大,哥哥要是不努力,比姐姐還矮,豈不是很別扭?”
書童替他將頭發挽好,院子里有鳥兒嘰嘰喳喳的聲音,但并不算吵。于可遠指了下窗子,那書童會意地走過去將窗子推開。庭院中的樹葉已經完全金黃色,但地面并沒有落葉,想來是仆人們勤勞,在客人未醒前就完成了掃撒。江南書香之地,講究就是多啊。“適季就該有適季的景,過于修飾反倒不好。”
于可遠輕聲說。“是呢。”
阿福點點頭,“不掃去,雖然有些雜亂,但黃色的葉落在青色的草上,斑斕熱鬧,不顯得單調。”
于可遠望向阿福,瞇著眼笑,“你是想說欲蓋彌彰?”
“難道不是?”
阿福捏著下巴,“你們男人的事,我雖然不能摻和,但聽那些學生和仆人交談,也了解個七八了,無非是黑白要決一死戰的事情。但真把黑色全抹除,白色一家獨大,但凡白色里有一點的不潔,擴散出的黑色要比原本的黑色更甚。正如那片落葉……”說著阿福指向樹上緩緩跌落下來的一片落葉。“一片何其眨眼,何不和光同塵,大家一起躺在地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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