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凜驍?shù)弥圩苑俚南⒑? 怒紅眼睛，已然有些發(fā)狂。他沖進(jìn)皇宮，面對元帝和白夕鸞的尸體, 命人將其高懸城墻，還下了毀尸的命令。

南部軍沈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所有人都忙著計劃重建京都。大家商量沈凜驍稱帝的事宜, 謀劃如何讓北部心悅誠服，調(diào)派兵馬對抗蠻族。

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希望, 唯獨沈凜驍, 在皇宮裏半刻都待不住, 回了沈家。

太師府的大門封條被撕下，多年沒有推動的厚重大門, 一挪就發(fā)出刺耳的嗚吱聲。

沈凜驍被驅(qū)逐出京都時，先皇下令查抄沈府內(nèi)的所有物件, 官員們將沈府洗劫一空, 連大廳的一把木椅都不放過。原本先皇有意再將沈府外賜，所以府內(nèi)的廊畫，假山怪石，勉強(qiáng)被保留下來。后來元帝登基，京都動不動就有世家被滅族，空府邸越來越多，也就沒人在意這座曾經(jīng)的太師府。

至少，沈府曾經(jīng)的布局被保留下來了。

沈凜驍想著, 如果白夕蘭還在, 他們收拾收拾, 沈府肯定沒多久就能恢覆原樣。

沈凜驍看著空蕩蕩, 滿是蕭條的院子, 仿佛看見自己幼時在那裏踢蹴鞠，逼著大哥給他守門的模樣。娘親滿眼寵溺的看著他們，嘴上不停的囑咐他慢點，他們說說笑笑，正好爹下朝回來，偷偷給娘和大哥使眼色，從背后一把就抱起他，把他嚇得不輕。

等到他娶妻，太師府辦喜事。大婚當(dāng)天，到處可以看見紅綢喜字，院子裏擺滿喜桌，賓客絡(luò)繹不絕，喧囂之余，卻也有不少的歡聲笑語。

后來，白夕蘭進(jìn)門，他們?nèi)崭惨蝗眨^著尋常日子。他白天出院子，看門的仆人見他，總會笑著向他問好。若是傍晚才回來，府裏的下人便會前來迎他，問他有沒有用過飯，想怎么安排。

這是承載了他無數(shù)回憶的家。他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一點也不想到那冷冰冰的皇宮裏去。

如果白夕蘭還在，他可以忍耐，可如今、回到自己的家，他身心俱疲，只想休息，哪也不愿意去了。

沈凜驍不覺得自己能當(dāng)一個明君。就像此刻，在所有人歡慶喜悅的時候，一無所有的他只會滿心怨恨嫉妒。他失去了所有，家人、愛人，朋友，到頭來，卻要求他努力守護(hù)別人的一切。他如何能平衡，如何能忍受？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曾經(jīng)北部大勝蠻族，京都所有人都陷入喜悅之中，世家們高高興興等待著封賞，只有他們太師府，等來了親人戰(zhàn)死的消息。有那么一刻，他恨不得那場戰(zhàn)就這么敗了，無數(shù)的邪惡念頭止不住的往外冒。

林沈兩家只知道，白夕蘭的死對他們有好處。卻不想，那是繃著不讓沈凜驍?shù)渖顪Y的最后一根弦，如今弦斷了，一切都沒了意義。

他不會心懷天下，他本來就沒有那樣的一顆心。

沈凜驍命令隨從們退下，先是去爹娘的院子磕了個頭，又到沈凜駱那獨坐了一會。等到他回到自己曾經(jīng)的院子時，夜幕降臨，遠(yuǎn)遠(yuǎn)看見屋子裏有燭光亮著。

沈凜驍?shù)男那槎溉粦伊似饋恚路鸹氐竭^去，推開門就會看見白夕蘭等在屋裏一樣。

明知道不可能，沈凜驍進(jìn)門還是往曾經(jīng)的書案和床榻方向看了看。

有眼力見的親衛(wèi)猜到沈凜驍可能會留宿，便命人打掃了這裏。與其它屋子不同，這裏沒有什么塵土味，簡單的一張小榻，加上高桌上的一盞蠟燭，有了點家的感覺。

沈凜驍在小榻旁看見一個鳥籠，提起來，一眼就認(rèn)出是他曾經(jīng)送給白夕蘭、三句話吃遍天下的鸚鵡。

當(dāng)時他被驅(qū)逐離京，情況匆忙，很多東西都沒能妥善處理。這只鸚鵡就是其中之一。

沈凜驍將其送回給賣鸚鵡的朋友，在此之后，鸚鵡被輾轉(zhuǎn)了幾手，等南部崛起，有人打聽到這只鸚鵡曾經(jīng)的主人是沈凜驍，便特意花大價錢買下、想要借此討好他。

沈凜驍?shù)氖窒碌玫竭@只鸚鵡已經(jīng)有一段時日，但一直沒找到好時機(jī)送這份禮。對方看沈凜驍正是懷念過往的時候，就斗膽將鳥留下了。

沈凜驍在昏暗中摸索，從窗邊找到曾經(jīng)掛鳥籠的鐵鉤，將它掛回了原位。

沈凜驍拿手去逗鸚鵡，果然聽見熟悉的老三句。

“夫人聽話、夫人最美，夫人笑一笑。”

鸚鵡還在，它需要討好的‘夫人’卻沒有了。

沈凜驍嘴角勾起一抹諷笑，也不知道是笑送禮的人，還是笑自己。這樣的世道，連只小玩物都能活，他卻護(hù)不住她。

沈凜驍命人取酒，不顧勸說，將所有守衛(wèi)士兵驅(qū)逐出府。看見這些穿著盔甲的士兵，他就會想起曾經(jīng)太師府被重兵把守的日子。太師府無上榮光，任何兵卒都不應(yīng)該隨意進(jìn)出這裏。

沒人敢忤逆沈凜驍，他們只能退到太師府外，一邊加強(qiáng)巡邏，一邊派人求助，詢問林沈兩家主事人的意見。

林沈兩家不是很想在這樣的時候得罪沈凜驍。

有了世家之亂做警示，林沈兩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沈凜驍已經(jīng)入主京都，馬上就要稱帝，帝王心性無常，沈凜驍已經(jīng)長大了，他們過分插手他的決定，如果被忌憚，會給自己憑白招惹諸多麻煩。

林沈兩家眼看就要封侯拜相，誰都不愿意冒這個險。即便是與沈凜驍感情頗深的林家三舅，也不得不考慮家族利益，做出保守判斷。

沈凜驍和林沈兩家註定只能成為君臣，能毫無保留愛他的親人，他已經(jīng)失去了。

……

深夜，沈凜驍沒有在榻上入睡。他靠墻坐在地上，對著床榻的方向，望著鳥籠裏的鸚鵡，一口接一口喝著悶酒。他的身邊滾放了一地空酒壇，早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

沈凜驍從懷裏摸出白夕蘭送他的香囊，裏面裝著常悟留下的一顆小石子和平安符。他不知道那顆石子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肯定與白夕蘭有關(guān)，他就帶上了。

想想多可笑，她那時心裏還沒有他，是他不服輸，故意去撩撥逗弄她，引得她上了心。明明說好要離開京都一起建個家，打獵種田賣字……無論什么方法，他都不能讓她跟著餓肚子。他還翻書學(xué)做弓，計劃要怎么給兩人蓋房子，結(jié)果他不僅一個承諾都兌現(xiàn)不了，還害死了她。

元帝要報覆的是他，如果她依舊不喜歡他，未必就會死。是他貪心又護(hù)不住，她哭得那么可憐，臨了到最后還抓著他的衣袖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