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徐市自然是想過自己的死亡，想過自己的失敗的。甚至于曾幾何時，在扶桑之地，在那櫻花盛開的地方，這人以一副中原方士打扮而遙望故土，以指尖應和過那并不如何悅耳的、仿照中原樂器而彈奏卻又只得其行而不得其神，不倫不類的樂曲。
雙目之中彌漫著淡淡的憂傷。
“那中原之地是如此廣大且物產(chǎn)豐盈，而我距離故土卻又是如此遙遠。但，漂泊流浪又如何？終有一日，我是要死去，要以齊人徐市的身份而死去的。”
一物傷而使百花哀憐。伴隨著徐市話語而落下的，是漫天櫻花的花雨，是那扶桑之地的天空都仿佛在為其哭泣。于是下一瞬間，這分明是乘坐著帶著大秦玄鳥圖騰的船只而來的人忽然是面露狠色，身周之服飾等種種同樣隨之而改變。
自是同那扶桑之地的貴族之間，并沒有過多區(qū)別。甚至于從八百年前的徐市選擇穿上扶桑人的衣服、說扶桑人的話語，同當?shù)氐耐林⒚裣嗳诤祥_始，這人的思維、立場等種種早便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改變。而非是曾經(jīng)，更非是做為齊人徐市二存在。
“興衰成敗，多年經(jīng)營，在此一舉，在此一搏！”
彼時尚立在櫻花樹下的徐市冷了臉，憂傷的目光隨之收束，轉變?yōu)閳砸悖l(fā)出如此言語。并且由此而立下那極大的、并不足以為外人所知道的目標及野望。
然而一日覆一日，一年覆一年。徐市之經(jīng)營與暗地裏的磨刀究竟是如何且不去說，這人卻又是自始至終不肯踏足中原半步的。直至此后又若干年，有使者帶來分裂數(shù)百年的九州之地再度一統(tǒng)，新的國家與秩序建立的消息。
“八百年，八百年啊！”
本就是自九州之地而來的徐市自然是知曉，將腳下的扶桑之地擬作是日出之國而把再度統(tǒng)一的九州看作是日落之國是何等的坐井觀天與膚淺。但這本就是徐市刻意想要營造與試探的不是嗎？
將分裂數(shù)百年的天下再度一統(tǒng)的帝王，自然不是秦皇。然而仿佛是相同的命運再重演，隋二世而亡，徐市的內心不得不由此而蠢蠢欲動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故土踏足，甚至是想要參與到那對天下的爭奪與角逐中。
然而在陰溝裏躲藏了這無數(shù)年的徐市的膽量卻又似乎是較之以老鼠更小的，所以他派出了那習得些許方術的扶桑少年，而后在其帶回的、始皇帝陵寢裏的陪葬品中小心翼翼的回到中原。
回到這九州之地。
但八百年陰影籠罩，無數(shù)個午夜夢回裏都是秦軍將至，是秦皇嬴政要將自己夷三族俱五刑，五馬分尸的身影。即便徐市似乎早便已經(jīng)超出人之生老病死，擺脫做為凡人的種種。但——
“我可以談，我也可以是秦人！我有長生不老的方法，我可以使陛下千年萬年，萬世永昌！”
原本做為齊人、做為包羞忍辱的六國后裔的遮羞布叫蒙毅所揭破，而一時的口舌之利固然是痛快，可當走向滅亡的那一日似乎真正要迎來。即便徐市似乎尚且還存留著后手，還留存著叫蒙毅、姚賈等所不知曉的秘密。但這人卻又似乎如同八百年前一般懼了怕了。
眼見得蒙毅也好姚賈等人也罷，面上神色都似乎未曾因此而有任何變動。徐市終是因此而忍不住做出祈求，而開始將那姿態(tài)放下做出討好與諂媚。
“你的意思是指同你這般，人不人鬼不鬼，將一身之所系，盡皆付在那所謂的信仰與祭祀當中嗎？還是說成為你麾下神靈、成為那八百萬神靈當中的一員？”
掩唇輕咳，一旁目光飄忽好似是要將那牢獄墻壁看出一朵花來的李淳風開口，自是扯出了再是嘲弄與譏誚不過的微笑。以手指過這上下左右四方，對著徐市道：
“徐市啊徐市，你且看清楚，這究竟是何處？”
何處？
這裏是大秦的黑冰臺，是昔日關押同大秦為敵者的牢獄，是......恰似有驚雷炸響在腦海，伴隨著李淳風話音落下的，是徐市在一瞬間將眼珠瞪大，是這周遭仿佛是因此而生出改變。
于是徐市陡然間想起，渺渺茫茫來到此間的，自己被押解而至的是魂靈，而非是肉身。甚至于姚賈等人的手段......
淵深莫測，不可揣度。更不必說那如同陰影與山岳一般盤踞在徐市心頭的，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面的始皇帝嬴政。
“我要見秦皇，我要見皇帝陛下！”
徐市求饒叫囂，然而蒙毅搖頭，卻是再冷漠不過的給出答案。
“你不值得陛下來見。”
“我有金銀，我有仙藥，我有海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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