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殘陽如血,踏實力弓仁在河邊勒住馬,心情沉痛地看著阿史摩烏古斯插滿羽箭的尸身順水漂流而下。無論怎樣,這個死在自己族人箭下的怪物可是葛邏祿人中最厲害的she雕者,也是雅羅珊李最忠心的獵犬,同為she雕者的踏實力弓仁,不知道自己今后會不會遭遇同樣的下場。但現在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當他彎弓she出致命的那一箭時,他自己和決意反唐的謀刺騰咄他們已經緊緊捆在了一起,騰格里啊,這真是你的旨意么?
沒有阿史摩烏古斯,李天郎居然還真不習慣。這個葛邏祿忠仆總會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不用他開口,便將他最需暮風(2)要的東西遞到他手邊。李天郎輕笑了一聲,自己什么時候變成需要別人照顧的嬌氣之人了?他松開了拿水囊的手,打消了喝上一口的打算。
天空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還可以見到烏云翻滾,但是艱苦跋涉的側戎軍將士再也不會傻呼呼地等著下雨了。昨ri也是如此,滿心歡喜地等著雨水下來,可最后丁點未落,讓人空歡喜一場。聽那帶路的和尚說,雨是下了,但還沒有落地,便被熱氣蒸干了!這個天殺的和尚!說認識所有的路,可大家伙入磧已經兩天了,連綿的沙漠依舊看不到盡頭。耳邊除了呼呼的風聲,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除此以外,什么也聽不到;滿眼看見的,總是赤黃的沙丘,沙丘,一直連到碧藍的天邊,見不到一棵草。一只螞蟻!
千百年暴烈的炙風堆砌成高低起伏,蜿蜒無垠地茫茫沙海,那些優美的沙丘勾勒出風的曲線。它們看似雜亂無章。但彼此連接得又非常和諧,仿佛一首悠揚不息地牧歌。一直唱到天地的盡頭。沒有人有閑情雅致來欣賞這樣地風景,因暮風(2)為在這里邁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艱難,沒及腳踝的浮沙盡情地吞噬著你幾乎被熱浪烤干的體力,使你很快就腳軟筋麻;到達任何一個目標都需要走多出幾倍的路----你只有選擇沙丘山脊延伸地路線,轉著圈兒曲折到達;還有白天要命的酷熱。夜晚難熬的冰涼刺骨;還有缺水,少糧,流沙……更痛苦的是,你不知道你邁出的步子,是走向令人驚喜的希望,還是稀里糊涂邁向死亡。
“我的天啊,我寧可戰死在怛羅斯,也不愿意再走了,”趙淳之看著雨云緩緩飄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有些絕望,“好歹遇到個人啊。死人都行,不。還是不要死人。只要是活的,不管是不是人。都行。哪怕他是來拼命地大食賊人也好啊!這樣在烈ri下疲于奔命的ri子,還要多久啊!”趙淳之回頭看看沿著山脊伸到視線盡處的足跡,那種森然地綺麗帶給他莫名的恐懼,他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
進入沙漠第三天,隊伍開始出現損耗,已經有十多個士卒掉隊,等待他們地只有死亡。有近二十匹戰馬因缺水少糧而引發各種病癥或倒斃或不得不丟棄,大隊地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怨言也開始出現了。悟明頓時成為眾矢之的,士卒們看他地眼光變得不那么友善了。
其實悟明比誰都心焦,為尋找道路他幾乎夜不能寐,沙漠地形的變化太劇烈了,他盡了所有的努力還是一次次地誤入歧途。所以他不能責怪士卒們對他喪失信任,有好幾次悟明自己都決定放棄,但李天郎告訴他,開弓沒有回頭箭,怛羅斯數萬將士都在等待他們奇襲成功的消息,逼得他硬著頭皮咬牙西行,一直向西。
沙漠里沒有一絲風,更顯得死氣沉沉,烈ri穿過毫無云彩遮攔的天空,火辣辣地落在干澀的沙丘上,每個沙礫的縫隙似乎都在張大鼻孔噴出熱氣。有干渴難耐的士卒滾下沙丘,他的同伴們驚慌地呼喊著,紛紛跑下陡峭的山坡去營救他。悟明抬頭看看天,奪目的陽光使他眼睛陣陣發黑。滲進鼻孔的細小沙粒同樣傳導著沙海的肆虐,牲畜們連噴響鼻的興致都沒有了,個個都張大嘴喘氣,嘴邊的涎水很快就象汗液一樣干成白se的小碎塊。
奇怪,剛才還雨云,怎的現在卻一絲風都沒有。
“還有多遠?”李天郎低聲問道,“這已經是第三天了,該到了吧?”
“我不知道,將軍,我真的不知道!”悟明將自己的臉隱沒在斗笠的yin影里,光腦門上汗如雨下,“我只能說我們的方向沒有錯!”
李天郎點點頭,鼓勵道:“只要方向沒錯,我們遲早會走出這沙漠的!”
悟明苦笑了一下,木然跟著點點頭,合什念了句“阿彌托佛”。
“傳令下去,就地尋yin涼處歇息一下,”李天郎回頭對趙陵說,“叫他們汗收了再喝水,每人三口!”
趙陵應命揚起馬鞭,一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將他的聲音放大得震耳yu聾:“就地歇息!汗收后飲水三
“師父你也歇歇吧。”李天郎邊下馬邊說,發現悟明伸長脖子向天邊眺望,臉上的肉開始抽*動。“怎么了,看見什么了?”
悟明沒有回答,只是抬手一指,李天郎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不由臉se慘變!
那邊有一條黑線,正在迅速地膨脹,原本寧靜干澀的沙漠驟然有了某種sao動。不知從哪里竄出的陣陣勁風揚著沙粒迎面吹襲,似乎在jing示著什么。
“也許不是我們這個方向?”李天郎希望有那么一線僥幸。
悟明苦笑道:“就是路過我們也情勢不妙,叫大家趕攏牲畜,在避風處圍成一圈!佛祖啊,希望來得及!”
已經有士卒發現了天邊的異常,驚異地張望。
李天郎他們遭遇的,不是一般的大風沙。而是現代人稱為“沙塵暴”的可怕天氣!
隊伍一片忙亂,人喊馬嘶。風越來越強勁,牲畜們驚恐地大叫。動物對大自然災害地本能預感使它們比人更能體會到那可怕的力量。駱駝在外圍跪坐下來,馬匹置于zhongyang。隊正們在大風中扯直嗓子指揮部下。每個人都明白,情勢兇險,逃無可逃,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地只有蒙頭趴在駱駝肚子邊聽天由命。
李天郎站在沙丘高處。死死盯住風暴來襲的方向,上天難道這么無情,非要以這種殘忍地方式來考驗我和我的部下?趙陵和趙淳之站在李天郎身邊,以同樣的表情注視著飛速挺進的風暴。那邊,天完全暗了下來,狂風蠻橫的嘶然呼嘯已經清晰可聞“我地天啊,好象幾百萬鐵騎一起沖鋒!”趙淳之喃喃地說,渾身慢慢被巨大的恐懼所籠罩。
“就是讓大唐所有的兵馬一起she箭,也不抵此萬一。真可怕!”趙陵縮了縮脖子,往山坡下大隊所在的地方邁了一步,“將軍。我們下去吧。”
“將軍,快回來!”馬锏在馬麟身邊使勁揮舞著紅se鳥旗。“龍風馬上就到了!”
李天郎握緊了“羽浪”橫刀的刀把。迎風猛吸一口氣,大量的沙塵嗆入他的胸腔。狠毒地捏緊了他的肺。來吧,既然遇上了,那就拼一下吧,生死由命!
風越刮越大,飛沙走石,人根本無法站立,細小的沙粒借助風威,變成一只只鋒利地箭鏃,打在人身上生痛。耀眼的陽光瞬間沒了蹤影,天地間凝結著沉重的黑暗,似乎馬上就要砸落下來。
“看那,看那!”有人在驚呼。
天那,一堵遮天蔽ri地沙墻,無邊無際,仿佛整個沙漠都被大風拋到天空,粗暴地推搡著,踉蹌著狂奔向前。沒有什么言語能形容它的威力和殘暴。那在天空和大地之間豎起地移動沙墻,高達幾百丈,裹脅著如山地沙塵,扯著黑se的旗幟,以勢不可擋之勢席卷而來,摧枯拉朽般吞沒了它前進道路上地一切,那驚天動地的威勢足以叫最勇敢的人也膽戰心驚。://ww.“黑風暴!龍風,它來了!”有人用戰抖的聲音嘶叫,很快便被肆虐的狂風扯得氣若游絲。大地顫抖了,撲面的勁風夾雜著粗大的沙礫,敲得甲胄盾牌得得直響,它來了!它來了!人們蒙頭閉眼,任由這個惡魔肆意擺布……
三天停戰期過去了,大食軍隊不斷出擊,圍攻怛羅斯城,河邊的前哨營地也頻頻告急。高仙芝此時顯得非常有耐心,他令各軍輪番出戰,以守為攻,憑借營壘發揮唐軍強弓硬弩的遠she威力,一次次挫敗大食軍隊的猛烈進攻。高仙芝在等待時機,他還沒有得到李天郎部的消息,盡管他也做了失敗的打算,但是內心里,他充滿期待。其實真正焦急的是葛邏祿人,謀刺騰咄一直沒有得到阿布.穆斯林的舉事信號,在他看來,多耽誤一天,就多一分暴露的兇險,因此他天天是如坐針氈。其實阿布.穆斯林比他更焦急,這位埃米爾想盡各種辦法想誘使唐軍主力象三天前一樣渡過怛羅斯河與之決戰,這樣內應的葛邏祿人就能和阿拉伯軍隊前后夾擊,徹底擊敗唐人大軍。可是,兩天過去,高仙芝卻巋然不動,難道這個老jian巨滑的山地之王察覺到了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呢?
“大將軍,已經五天了,如果李天郎他們成功,無論如何應該有消息了。”李嗣業憂心忡忡地說,“現在一直杳無音訓,某擔心……”
“我軍riri堅守耗戰,雖殺敵甚眾,然銳氣ri衰,戰力漸靡,加之路途遙遠,糧秣輸送短缺,對峙彌久恐軍心消弭。”田珍早就對這種消極打法極不耐煩,對高仙芝寄予李天朗過高的希望也頗有微詞。“不如趁賊松懈,戰久疲憊奮力一擊,不信取勝不得!”
“是啊,將軍,索xing殺個痛快!”賀婁余潤挽袖喝道,“我等鐵騎休憩幾ri,元氣大復,當可一戰!”
高仙芝點點頭,轉身負手看看地圖。垂首思慮片刻,沉聲道:“再等一天,如無消息則全力出戰!”
被風沙掩埋的李天郎最先被“風雷”“電策”發現。兩只獒犬吐著舌頭,瘋狂地刨著沙土。直到楊進諾和趙陵合力將李天郎挖出來。“將軍!醒醒,將軍!”趙陵急得差點發狂,用手清理著李天郎臉上的沙塵,拍著他的臉,有伏身聽他心跳。“水。快拿水來!快!”
楊進諾遞上自己的水囊,清涼地水滴進了李天郎的嘴唇,他的眼皮翕動起來,猛地睜開。“醒了,將軍醒了!”楊進諾大喜過望,失聲歡呼,“將軍,太好了,你還活著!”
“弟、弟兄們怎樣?都好么?”李天郎使勁眨巴著眼。咳出嘴里和鼻腔地沙粒,“悟明師父好么?”
楊進諾和趙陵對望一眼,沉痛地低下了頭。李天郎悚然一驚。翻身站了起來,眼前的景象使他目瞪口呆:整個沙漠完全改變了模樣。大隊避風地坳谷聳立著一座猙獰的沙丘。在周圍高低起伏的沙地上,散落著破爛的軍械和輜重。零零落落的幾十個幸存者。在面目全非地沙地上拼命挖掘,尋找自己的戰友。天那,一千兩百jing兵猛將啊!整整一千兩百身經百戰,九死一生,千錘百煉的大唐悍兵啊!也許世間沒有那支軍隊能夠戰勝他們,如今卻輕易葬身沙海!死得無聲無息,尸骨不存!李天郎大張著手臂,茫然地在原地轉了個圈,落入眼簾的都是一樣的蒼涼凄景,他瞪大眼睛,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十多年的辛勞,在老天爺那里卻如敝履,輕輕拂指就煙消云散,飛灰湮滅了!
趙淳之挖掘的手指碰到了柔軟的肌膚,他不顧十指已經鮮血淋淋,加快了挖掘的速度。他已經找不到仆固薩爾和馬麟,而露出地面地長旄表明這下面埋著人。很快,馬锏失去鮮活的臉出現在流沙里,趙淳之伸手探探他的鼻息,頹然坐倒在地。一直到死,馬锏都將紅se鳥旗牢牢摟在懷里。趙淳之捶地號啕起來,可是擠不出半點眼淚,他拼命捶打沙地,發出一陣陣刀劍磨礪般地干嚎。
“將軍!將軍!我們……”趙陵看著發愣的李天郎,伸手要攙扶,卻又不敢。
“倉啷!”李天郎突然拔出橫刀迎著太陽猛跑上沙丘高處,趙陵和楊進諾駭然跟隨。“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李天郎無聲地怒吼著,沖著天空高揚起閃亮地橫
“嗚-----”他用盡渾身力氣,將橫刀狠狠擲向天空,橫刀在天際劃過一道弧線,帶著李天郎滿腔地悲憤和怨恨,“喀嚓”一聲直貫入沙土,在陽光下變成遠方一個躍動的亮點。
上百顆震天雷群起爆炸地聲音仿佛耳邊的驚雷,沖天的濃煙和火焰將唐軍后軍完全吞沒了。高高聳立的投石機化著幾個巨大的火炬,將河岸照得通亮,渾身火焰的匠兵們慘叫著往怛羅斯河里撲騰。火光中,暴起發難的葛邏祿人躍馬揚刀從后軍的匠兵營開始,橫掃了唐軍后路,整個大營都燃燒起來。正在與大食激戰的唐軍前軍見后路被抄,驚惶后撤,中軍緊急收攏兵力企圖穩住陣腳。但是一切都晚了,已經鏖戰一天的唐軍在前后夾擊之下陣腳大亂,高仙芝縱有驚艷絕才也是回天無術,在混亂的黑夜中,他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阿布.穆斯林jing心選擇的進攻時間和葛邏祿人的內應發揮了決定xing的作用,它們巨大的合力撕碎了唐軍堅不可摧的六花軍陣。
阿拉伯重騎和戰車對潰退唐軍的打擊是致命的,數以萬計的輕騎隔斷了唐軍兩翼騎兵對步兵的掩護,滾滾挺進的步兵突入缺口,包圍了唐軍前軍。唐軍六花中有四朵花完全崩潰了。但是zhongyang的牙兵營和虎賁營在這危機關頭表現出了令人震駭的鎮定,在高仙芝親自指揮下,他們交叉掩護,且戰且退,阻止了大食軍隊進一步擴大戰果,還趁機收攏了兩翼敗退下來的部分騎兵。
火光映紅了怛羅斯河,鮮血染透了河水。
阿拉伯人驃悍的沖鋒吶喊使整個怛羅斯為之戰栗。黑暗中,數不清唐軍士卒孤身奮戰,直到身首異處。盡管被沖得七零八落,這些倔強的大唐戰士卻背靠背拼死作戰。刀槍斷了,箭囊空了,就用拳頭!用牙齒!占盡上風的阿拉伯人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唐人為什么明知失敗還要做無謂的戰斗。除了遲滯安拉軍隊進軍地步伐,讓自己死得更快。這些垂死掙扎根本就是毫無意義。但這些冥頑不化的撒旦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在血泊中戰斗到死,說什么也不棄械投降。被殊死抵抗激怒的阿拉伯戰士毫不留情地粉碎唐人地掙扎,于是,唐人團聚的抵抗被阿拉伯鐵騎地洪流一個個吞噬了,熊熊的烈火燒光了怛羅斯河岸最后的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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