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十里秦淮，自東水關(guān)經(jīng)白鷺橋、文德橋，蜿蜒向西，再穿過武定橋、鎮(zhèn)淮橋，最后到達西水關(guān)，大約十里路光景。這一段水路，是南都最繁華的地方。

這些地方，紫蘇小姐熟得不能再熟，可有知己陪同，又有了一番新的味道。楊牧云昨日匆匆來過，但卻不曾細細觀賞，一路上倒也看得津津有味。絮兒遠遠跟在后面，生怕打擾了他們。

十里秦淮，最熱鬧的地方當(dāng)屬應(yīng)天國子學(xué)和江南貢院了，這里人熙來攘往，兩人來到桃葉渡口，渡口得名岸邊栽滿了繁縟的桃樹，春天起風(fēng)的時候就會有接連不斷的桃葉輕浮水面，被風(fēng)吹得四處飄零，因那滿河浮泛著桃葉，所以謂之桃葉渡。桃葉渡口各色船只往來如梭，除漁船畫舫外，還有帆船，船上拉的不是貨物，而是人----讀書人。他們一個個從桅桿上高懸“江南鄉(xiāng)試”的帆船上下來，再匆匆去找落腳的地方。

楊牧云愕然：“離鄉(xiāng)試還有三個多月，所有南直隸的秀才們都要趕過來了么？”

紫蘇小姐沖他一笑，百媚叢生：“這時不來，難道八月再擠破頭么？”見楊牧云不明白：“虧你還是個秀才呢？對鄉(xiāng)試一點兒也不著急。鄉(xiāng)試三年一次，許多考生早在一年前，已在這周圍住下來。你看見的還是來得晚的，還有來得更早的，就是上次秋闈落第，索性秦淮河邊上找個落腳的好地方，好好預(yù)習(xí)功課，準(zhǔn)備三年再考。三年考不上，再住三年，再考。”

“然后再落第......”楊牧云接口道。

“噗嗤......”紫蘇小姐笑出聲來“看你這讀書人的嘴，巴不得別人都考不上才好。”

“不是我嘴毒，小姐你看，這考了三年又三年，這么多年都過來了，再放棄擱誰身上都不甘心。”

“那你準(zhǔn)備考幾年呀？楊秀才？”紫蘇小姐打趣地問。

“何須幾年，今年一舉中的。”楊牧云豪氣干云。

“哧，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楊公子你若真有心，現(xiàn)在就該準(zhǔn)備了，現(xiàn)在浙江的秀才們估計除了你之外大都齊聚杭州了吧？你就真的一點兒都不擔(dān)心？”紫蘇小姐美目一轉(zhuǎn)，看著他的臉。

“有小姐你擔(dān)心就夠了，我就負責(zé)用心考試就行了。”楊牧云依舊嬉皮笑臉。

“楊公子，科考非同兒戲，有人一輩子一個舉人都考不上，你可不能大意呀！”紫蘇小姐認真起來。

“小姐一番好意，我豈能不知，但楊某在湖州當(dāng)?shù)剡€有官差在身，不能隨心所欲，能去應(yīng)考，已是萬幸。”楊牧云也認真起來。

“楊公子，”紫蘇小姐欲言又止，但還是說了出來：“你在南都呆的時間長么？如果長的話，我叔叔是南都的國子監(jiān)祭酒，可以把你的學(xué)籍辦到那里，這樣你就可以在南都參加鄉(xiāng)試了。”

楊牧云心中一動：“我在這里，小姐你會......你會時時來見我么？”

“你這人？”紫蘇小姐纖細的腰身一扭，轉(zhuǎn)身不理他了，良久才幽幽道：“你的身上沒有長腿么？就不能來找我？我一個女孩兒家，怎好時時拋頭露面？”

就算再遲鈍的人都能聽出這天仙般的人物話中所蘊含的情意。

楊牧云心中反而一激靈，她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我已成親，怎好再接受他的情意。自己心中一直將紫蘇小姐引為知己，雖然被她驚為天人的美貌所吸引，可并未對她產(chǎn)生什么非分之想。

江南貢院大門非常氣派，為三闕轅門，木制結(jié)構(gòu)，中間的門開著，門兩側(cè)有兵丁把守，嚴禁尋常人靠近，兩扇側(cè)門則封閉著。正門五間大小，正中門上的朱紅匾額上書“貢院”兩個大字。門前立著一對石獅子，甚是森嚴氣派。兩旁各立有一座牌坊，左邊為：“開科取士”、右邊為“為國求賢”。

兩人在貢院門前站立良久，紫蘇小姐方對楊牧云說道：“楊公子，貢院是專門進行科考的地方，平常人是不能進去的。如果是在洪武和永樂年間的時候，你中舉后還可以來這里考進士，現(xiàn)在就只能北上京師了。”

楊牧云搖頭道：“江南如此風(fēng)景，為何太宗皇帝要將國都遷往幽燕那苦寒之地，連帶我江南士人進京趕考都要再跑到千里之外。”

紫蘇小姐那誘人之極的眼神瞟了他一下：“秀才公，難道你不曉得天子守國門么？太宗皇帝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他的雄心壯志又怎會被江南的鶯鶯燕燕所牽絆。”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來到一片規(guī)模宏偉的學(xué)宮前，楊牧云一抬頭，這學(xué)宮的大門跟貢院一樣氣派，門額上的大紅牌匾刻著“應(yīng)天府國子學(xué)”六個描金大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洪武十五年立”。

楊牧云嘆道：“這國子學(xué)可比湖州那府學(xué)氣派多了。”大門內(nèi)進進出出的全是身著儒衫的書生，應(yīng)該都是國子學(xué)的學(xué)生。楊牧云頓感親近，正想和紫蘇小姐入內(nèi)一游，忽聽大門的牌樓左邊傳來一陣叫好聲，邊循聲望去，只見一大群學(xué)生們不知圍在一起看什么。

紫蘇小姐好奇地拉拉他的袖子：“楊公子，我們過去看一下。”楊牧云點點頭。

兩人過去一看，原來國子學(xué)的學(xué)生們在玩投壺游戲，兩個雙耳細口的陶壺放在兩人五步之外，每人手中十枝羽箭，向各自的壺中投去，學(xué)生們投壺的技藝都不高，也不甚講究，以投中多少定輸贏，多者勝。看了半天，一局十箭全中的都沒有，楊牧云微微搖頭，他跟自己的師父練過三年暗器，對這種小把戲自然看不下去。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忽聽一個清脆的嗓音：“哥，你看他們投壺,實在太差了。”楊牧云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對一位年約二十許的青年說著話，那青年身穿緋色長袍，腰間佩帶一塊黃玉，豐神俊朗，眉宇間英氣勃勃。緋衣青年連忙呵斥：“不要胡說。”

這時一個正在投壺的書生不服道：“我們不行，那你來。”緋衣青年拱手施禮：“舍弟出言無狀，還請仁兄原諒。”那書生乜了他一眼：“好啊！那你投中十個，我就原諒他，不然，”壞笑一聲，“就把令弟給了我吧。”說完周圍的人一陣哄堂大笑，那少年氣得滿臉通紅：“你、你大膽，你膽敢......”緋衣青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少年忙把后面的話吞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