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肉紙人8

秦翎看出她的面頰紅了，心中不停地自責(zé)。自己夢見一個女兒家穿著遮蓋甚少已經(jīng)是卑劣了，竟然還說了出來，一時間不知所措。

“夢裏我并沒有偷看?！彼敝忉專钟X得越描越黑了，“雖然你穿……但我在夢裏目力不清，看得不真，只是有顏色罷了，你別怕?！?

鐘言仍舊不肯做聲，上牙硌在了下嘴唇上。一陣風(fēng)迎面吹拂，吹動了他耳上的小白花。

梨花姣姣，鐘言戴過那么多鮮花，頭一回戴了潔白的。他不由地摸了摸它，很想知道自己戴著它究竟是什么樣子。

“你別怕，我把這個夢忘掉就好，往后我再也不做就是?！鼻佤嵋娝哪樤絹碓郊t，也越來越急，強撐著從她右邊繞到了左邊，那雙清澈的眼裏滿是焦急，“你別怕我。”

鐘言這才看他，倒不是怕，而是奇怪。

自己都做好了調(diào)侃他的準(zhǔn)備，誰料這人這么老實，夢都夢了，只是拉手而眠。這著實讓鐘言一驚，這些年什么樣的男子沒見過，頭一回遇上他這樣小心翼翼，仿佛自己就是喜臺上供著的寶瓶菩薩，不堪世俗侵染。

可實際上，自己不僅不是菩薩，連人都不是。自己只是一個陰狠無情又嗜好血肉的餓鬼罷了。鐘言深深陷入了迷惑裏，快要沒了的心跳忽然狂亂起來，好像有什么沖動在心口顛動，而且控制不住。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什么樣子，漂亮的臉蛋漲得通紅，倒像是真被羞辱了。

“你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壞夢？”等心口的狂亂鎮(zhèn)定下來，鐘言假裝生氣地問。

秦翎的發(fā)冠也松著，有些驚慌，認(rèn)真地?fù)u著頭說：“我以后不做就是?！?

“還以為你發(fā)高熱就昏睡過去了，是我小看秦公子了。”鐘言恢覆了如常的面色，笑著轉(zhuǎn)過臉去，“還夢見什么了？”

雖然她和自己說話了，可秦翎還是自愧難當(dāng)。“只是睡覺，我給你賠個不是?！?

“我又不是那么小氣的人，你干嘛給我賠不是。要真想用心哄我，你那些好字好畫隨便給我一些?！辩娧宰呦蚶鏄?，還掛著果，它竟然開了花，別說別人沒見過，他活這樣久也沒見過呢。這會兒元墨倒騰著小短腿跑進來，一口一句哎呦：“哎呦，不得了了，哎呦！剛才我去廚房找柳媽媽，湖裏死了好些紅鯉魚！后來張開帶著網(wǎng)去打撈死魚，魚肚子都被什么給吃空了，只掛著一層皮，肚子裏只剩下魚刺！”

“竟然有這樣的事？”秦翎蹙眉，但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千萬別告訴小妹，她最喜歡那些鯉魚。元墨，一會兒你去賬房吩咐一聲，趕緊把紅鯉補上，湖水空著不行，小妹餵魚就會發(fā)覺。”

“是?！痹低登屏饲菩〈洹?

小翠則偷偷地瞧了瞧鐘言，如果不是少奶奶搭手相救，自己和紅鯉的下場沒有區(qū)別。

鐘言則不愿意讓秦翎聽這些事情，他只需要安心養(yǎng)病、念書寫字就好。風(fēng)雖然清涼，但吹久了恐怕秦翎受不住，鐘言正準(zhǔn)備帶他回去，只見秦爍帶著一些人來了，自己原本心情很好，一下子極為不快。

“大嫂好。”秦爍帶人到了面前，先和鐘言說了話，笑過之后才看秦翎，“大哥今日看著不錯?！?

“你來做什么？”秦翎極少和他平視，往常都是坐在輪子椅上和他說話，也就是小時候，他們差不多高。

“昨晚見大哥忽然高熱昏厥，二弟的心裏擔(dān)憂萬分，但礙著時辰過晚，這院裏又有女眷，所以不敢擅自帶人過來。今日一早我去庫房找了些上好的補品，順便親自來看看還缺什么。說來也怪，原本今日喜娘要跟著一起來，再唱一回喜的，誰料她昨夜竟然偷偷地走了，剛剛?cè)ノ菅Y一尋，人走樓空，罷了，不提她?！鼻貭q一揮手，身后的大丫鬟們紛紛捧上東西來。鐘言快速一撇，并沒有什么特別之物，無非就是燕窩人參這些，只是最后那名大丫鬟捧著的東西……

秦翎顯然也看見了，饒是蓋著一塊紅綢，可那東西算在補品當(dāng)中，又是那種形狀，怎么可能猜不出來。剛褪去的紅再次浮現(xiàn)，只不過沒有紅上面頰，他隨意地說：“翠兒，收下。”

“是。”小翠和元墨上前一一收下，秦爍看了看這兩個小孩兒，裝作擔(dān)憂的樣子：“大哥大嫂院裏就他們兩個，伺候得過來嗎？不如我多挑幾個人來。”

“不勞……”秦翎剛欲拒絕。沒想到鐘言卻搶了話：“也對，是該多要三四個大丫鬟了?！?

秦翎雖然不解，但也沒有反對。鐘言心裏打著算盤，現(xiàn)在翠兒和元墨都不能頻繁沾水，他倆又小，還是多幾個人來，這樣他倆可以騰出時間來照顧秦翎。

“那好，往后這幾個大丫鬟就跟著嫂子了，嫂子先使喚著，若是覺著不好我再換?！鼻貭q說完回過頭，“你們先去收拾裏屋吧，以后要聽大少奶奶吩咐。”

幾個大丫鬟看著其實也不大，都是二八芳齡，聽從二少爺?shù)姆愿琅胖犨M屋了，準(zhǔn)備給大少爺收拾屋子。鐘言挽著頭發(fā)也跟著回去，細心囑咐起來：“你們收拾床褥即可，其他的物件就不必收拾了。”

“是?！毖诀邆兌己苈犜挘皖^做著自己的分內(nèi)活。原先她們都不大愿意來，只因為大少爺性格難猜，不喜歡人多，而院子裏沒日沒夜地煎藥，隔著墻都能聞見?？烧孢M來了，她們倒覺著這屋裏沒什么不同，好似沒有別人口中形容的那樣陰森。

元墨和小翠先把補品放置耳房，放好后趕緊回來，緊緊地跟在少爺身后。秦翎在梨樹邊上站了一會兒，竟然沒覺著疲累，但早上賞花的心悅之情蕩然無存，不得不開口問秦爍：“二弟怎么還不走？”

這就是煩惱根源所在了，自己的院子，他怎么總是來？一想到那日是他抱著公雞和鐘言對拜，秦翎不由地后悔起來，早知道那日千不該萬不該吐血，應(yīng)當(dāng)再堅持一刻。

“哦，我隨意看看這院子，看看缺些什么?！鼻貭q不僅不走，還像饞狼餓狗似的往屋裏瞧，“大哥這院看著是好，可惜缺了池子?！?

“不勞你費心?！鼻佤崧笞吡藘刹?，擋住他看向屋內(nèi)的那道視線，“現(xiàn)在該走了?！?

“對了，有件事想和大哥商量呢，商量完即刻就走?！鼻貭q笑著往旁邊偏了偏，“明日我同小弟小妹去隱游寺吃齋，為求秦家平安順?biāo)欤蟾缂热缓昧司鸵黄鹑グ?，說不定會得神佛護佑，往后徹底去了病根?！?

如果這話是昨天說，秦翎只當(dāng)二弟在奚落自己，等著看笑話，可今天一聽，他卻認(rèn)真地思量起來，也動了心。隱游寺一向以靈驗出名，秦家每年都供著佛前燈，如今自己能走能看，再去拜一拜，說不定病根去除，往后的日子便能長久。

“好，你去打點吧，我們同去?！鼻佤岽饝?yīng)了，可能是成了親的緣故，他忽然不再覺得事事孤獨。

“好，二弟一定打點好?！鼻貭q原本只是問問，大哥這脾氣他最知道，早就不離屋了，結(jié)果竟然要一起去，當(dāng)真意料之外。剛好大丫鬟們收拾完了，捧著換洗的衣裳和床被正要出來，秦爍快步走到房門口，笑著對鐘言說：“嫂子還不知道吧，明日要去隱游寺上香?！?

“你大哥決定了我就跟著去，不用你特意來告訴我?！辩娧哉驹谖菅Y，和他隔著一道門檻兒。剛好捧著床被的丫鬟從旁邊經(jīng)過，鐘言抬起右手，漫不經(jīng)心地將她攔下了。

“少奶奶什么吩咐？”丫鬟低著頭問。

“這個，交差去吧?！辩娧詫⒁粔K白色綢帕塞在被褥裏，面上那滴鮮紅一晃而過。秦家那點心思他還能不知道，先不讓喜娘走，又讓喜娘連續(xù)唱喜、掃喜，無非就是想要驗證自己是否為清白之身，又是否和秦翎有夫妻之實。秦爍今日送來那堆補品最后一樣的意圖就更加明顯了，一對碩大的鹿鞭可是難得，真是要活活氣死他大哥。

擺明了，就是暗指他大哥已是廢人一個，背地裏冷嘲熱諷。

秦爍見了那一閃而過的綢帕，一下子轉(zhuǎn)過身去，好似看了自己不該看的?！斑@真是……嫂子不必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