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有誤，頓生旖旎。眼前素來嬌蠻的唐大小姐難得地露出羞怯的模樣，貝齒輕咬紅唇，杏眼朦朧如煙，楊浩也不免有點(diǎn)心猿意馬。兩個人隔著楚河漢界的捉對兒廝殺，似乎也帶上了些抵死纏綿的味道。

這樣的曖昧福氣不好享用啊，眼見著唐大小姐扛著大‘軍’走起日來，楊浩也不敢指其錯誤，正覺尷尬萬分的時候，‘及時雨’壁宿一溜煙跑進(jìn)來，大叫道：“府臺大人，木恩兵困東陽寨，賊酋即將授首啦。”

“甚么？”楊浩大喜，一躍而起道：“好，哈哈，馬上就能畢全功于一役了。快，帶上我準(zhǔn)備的幾件禮物，我們馬上上路，去東陽寨。”

楊浩如釋重負(fù)地對唐焰焰道：“唐姑娘，楊某要馬上趕赴軍情收拾殘局，這盤棋……”

唐焰焰剛把大象飛過了楚河漢界去，一聽這話竟也松了口氣，忙道：“公事要緊，大人請。”

楊浩拱拱手，連忙隨著壁宿走了出去，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只見唐焰焰正似笑非笑地瞟著他的背影，不由心頭一跳，再也不敢回頭。

候他離開了，唐焰焰返身走到榻邊，自被褥中摸出一口瓶兒，抱在懷中思忖：“這一仗要打完了？好！等他回來，我便鼓動商賈們向他獻(xiàn)酒以賀，嗯……就用這瓶兒敬酒，待他喝了，我反瓶兒一砸，折子渝……哼哼！”

剛剛開心一笑，忽想起那夜驚見的‘一大砣’來，男女之別實在奇妙，害得她不知翻了幾本《**經(jīng)》一類的書來了解男女之情，明白倒是明白了，但那可惡的‘一大砣’自此便常入春夢，此時想起，便似好事臨近，一時意亂情迷，那顆芳心便如小鹿一般亂撞起來，禁不住的嫩臉生起紅霞，一雙腳就像踩在棉絮里似的，軟軟的使不上出力，虛虛的踏不著地，左思右想，忽然有點(diǎn)害怕起來……※※※※※※※※※※※※※※※※※※※※※※※※※※※※東陽寨是橫山羌東陽氏的駐地，方圓十里，族帳八百，在橫山諸羌部落中并不算最大的，但是實力亦已不容小覷。在諸部之間的爭戰(zhàn)之中，東陽氏還很少吃虧，更沒有人敢提大軍直取東陽寨，要消滅一個擁有千名以上青壯勇士的部落，大大小小數(shù)百個橫山羌部落中，也只有野離氏才禁得起這樣的消耗。

東陽寨除了自己的八百族帳，此時還匯聚了各處逃來的大小部落難民，這些人中亦不乏勇士，要湊出千名勇士也不為難。對這樣的局面，東陽寨大頭人日麥丹增非常歡喜。那些逃難來的族人，他們原本的部落和村寨都被徹底夷平了，從今以后，他們只能依附于東陽氏。東陽氏將因此濟(jì)身于一流的大堡寨，他的地位也將水漲船高。這種財富，比他的族人自蘆嶺州掠來的財富還要龐大百倍。

但是，他的歡喜只持續(xù)了幾天，這天一早，他剛剛起床，就接到一個消息：東陽寨被包圍了。滿懷疑惑的日麥丹增登上堡寨箭樓，才發(fā)現(xiàn)包圍東陽寨的竟然是漢人，來自蘆嶺州的漢人軍隊。

大頭人日麥丹增勃然大怒，立即命人吹響號角，召集武士，出城與來敵決戰(zhàn)，他決不容許別人侵上門來挑戰(zhàn)他的權(quán)威，區(qū)區(qū)一千漢人騎兵，就敢侵上門來，向自幼生活在馬背上的而且兩倍于他的羌人勇士們挑戰(zhàn)？

但是一戰(zhàn)之下，他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來自蘆嶺州的這一千名騎士，遠(yuǎn)比他們更精于騎射，他們生活在蕃漢混雜地區(qū)，半牧半耕，騎射本領(lǐng)雖未摞下，比起逐水草而居的草原大部落，弓馬嫻熟的程度卻有不如，然而這一千名騎士卻比草原上最善戰(zhàn)的部落還要驍勇。

要知道李光岑這些年是流落在吐番草原上，帶著幾十名貼身侍從，一步步從無到有發(fā)展起來。夏州草原上的諸羌部落之間雖也時有戰(zhàn)爭，但是大致的地盤領(lǐng)域是比較穩(wěn)定的，彼此之間很少會發(fā)生你死我活的殊死戰(zhàn)爭。而李光岑這支部落卻不同，他們要逃避夏州拓拔氏的追殺，要與吐番人爭奪草場和水源，他們不是一輩子生長在馬背上，而是一輩子戰(zhàn)斗在馬背上，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中他們不但沒有被消滅、吞并，反而漸漸壯大，那些族人該何等驍勇？

但是也正因為這種生活太過艱苦，族人整日整生活在戰(zhàn)爭的陰影下，而且隨著他們的壯大，漸漸引起了吐番大部族的警覺，所以李光岑自知來日無多，而族中又缺乏一個智勇雙全的領(lǐng)袖時，才千方百計，一定要為這些族人們尋找一條出路，安排一個穩(wěn)定的生活。

這些騎士的戰(zhàn)斗力，比起東陽氏引以為傲的騎士自然更加高明。但是盡管如此，東陽寨占據(jù)著地利，且戰(zhàn)士一倍于來敵，日麥丹增乃無所懼，他傾巢而出，欲一戰(zhàn)之下便將這股來敵全部擊潰。不料，兩千精騎掩殺出來，將來犯之漢人軍隊迫退，正欲趁勝追擊之時，竟然又有兩支驍勇不下于正面之?dāng)车尿T兵從天而降一般從左右兩翼掩殺過來。

若非日麥丹增的族人見機(jī)得快，立即護(hù)著大頭人后撤，連他這個大頭人都要葬命在這突如其來的兩支精騎箭雨之下。三千對兩千，單兵戰(zhàn)力又遠(yuǎn)勝于他們，而且是以有備算無備，這場仗還怎么打？活著退回東陽寨的騎士竟不足七百人。

這樣殘酷的絞殺，只一戰(zhàn)就把東陽寨迎戰(zhàn)的勇氣徹底打沒了，失去了兒子、丈夫、父親的族人放聲大哭，整個堡寨中到處都是嗚咽的哭聲，狂妄的日麥丹增頭一次開始正視起這些對手來，而且從心底里產(chǎn)生了一種恐懼。

他派了近百名親信的族人，由自己的長子扎西親自率領(lǐng)，趁夜突圍出去，向附近兩個大部落乞援，代價是讓出兩塊本屬東陽氏所有的豐渥草場。這些豐美的草場是東陽氏的根本，他是真的不舍得啊，可是這些煞神似的漢人，已不是他能抵抗的了，如果求不到援兵，東陽氏也許就會被人從橫山抹掉，二十年后，再也無人記得這里曾有一座東陽寨，曾有一群東陽氏人。

扎西回來了，近百名勇士，一出一進(jìn)，活著回來的只剩下五人。他的兒子，驍勇的東陽氏戰(zhàn)士扎西，斷了一臂，瞎了一眼，血人一般殺回寨子，帶給他的卻是一個令他更為絕望的消息：那兩大部落竟然是按兵不動，見死不救。甚至在扎西擅自作主，讓出了四塊，已是近乎整個東陽氏全部草場的條件時，他們?nèi)匀徊粸樗鶆印?

日麥丹增傻了，他呆呆坐回虎皮的椅子，聽著堡寨外的廝殺聲，已經(jīng)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漢人軍隊正在制造草原部落所不擅長的那些攻城武器，東陽寨沒有漢人那樣的深壘高墻，不需要太巨大的攻城車和云梯就能攻得進(jìn)來，今夜，他還守得住，明天呢？現(xiàn)在可是連老弱婦孺都派上了用場。

“阿爹，我在齊封氏部落中，看到了野離氏的信使，會不會是野離氏從中搗鬼？也只有野離氏才能脅迫他們兩大部族拒絕對我們伸出援手。”一身是血的扎西看著就叫人怵目驚心，可他也不包裹，就帶著一臉一身的血大聲咆哮道。

日麥丹增用呆滯的目光看著兒子，低沉地道：“野離氏？我們的族人與野離氏無怨無仇，他們?yōu)槭裁匆獛蜐h人？如果野離氏要對我們動手，又何必要假手他人？”扎西無言以對了。

沉思半晌，日麥丹增抬起頭來，用痛苦的聲調(diào)說道：“我們……獻(xiàn)寨乞降……”

“甚么？”扎西勃然大怒：“阿爹，我們不能降，一旦降了，從此我們還能昂起頭來稱好漢么？橫山諸部落都要看輕了我們，我們不能降，誓死不降！”

日麥丹增卻不像他的兒子那么沒頭腦，他苦澀地答道：“如果不降，也許正合他們的意。他們現(xiàn)在擺明了是要把我東陽氏斬草除根。兒啊，情勢所迫……”

一旁，前來投靠他的笞摩氏頭人扎可特爾眼珠一轉(zhuǎn)，上前說道：“丹增大人，我倒是有主意……”

“嗯？”臉色灰敗的日麥丹增轉(zhuǎn)頭向他看來，扎可特兒的雙眼微微瞇起，眸中閃爍著縷縷殺機(jī)道：“咱們……詐降！”

※※※※※※※※※※※※※※※※※※※※※※※※※※※※※壁宿嘻皮笑臉地道：“扎可特爾大人，我們楊浩大人其實也不愿與橫山諸羌兵戎相見的。不瞞你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些羌人部落投靠了我們大人，我們大人對他們可是優(yōu)容禮遇，一視同仁的。你既引人來降，又要幫我們詐開堡寨，這是大功一件，一旦事成，我們大人必定向朝廷保薦，朝廷對你們是一向恩撫的，怎么著也會委你一個都指揮使的官兒啊，到時候，在下見到你，也得畢恭畢敬稱一聲大人啦。”

“不敢不敢，壁大人客氣了。”扎可特爾陪笑道：“天兵天威之下，扎可特爾只求能保全自己的族人，這官可是不敢想了。”

他不放心地回頭看看，疑惑道：“壁大人，天色已經(jīng)晚了，我這時帶你們?nèi)ピp寨門，借夜色掩護(hù)，你們不是正好埋伏左近以便攻進(jìn)寨去么？我選的那個地方，距西門很近，左近又全是樹林，非常易于埋伏，怎么……反而要我把人都帶到這兒來啊。”

壁宿笑道：“這個你不就不懂了吧？其實我也不懂，我們大人說，凌晨時分，才是一個人最困倦的時候，等天快亮的時候再去詐門，咱們?nèi)∵@東陽寨就更容易了。你們先在這谷中歇著，我們木大人準(zhǔn)備了許多酒肉，供你們吃個飽，歇息到天將微明時，咱們再行動。”

“好好好，木將軍真是高明，真是高明哇……”扎可特爾回頭看看自己那兩百多人，心中暗暗焦急，在西門外密林中，早已秘密埋伏了許多箭手，就等著他引這些漢人去詐寨，到時猝然下手，以他們的箭術(shù)，絕對可以以少勝多，把還未入寨的漢人殺死大半。到時再把寨門一關(guān)，寨中密集的箭網(wǎng)足以把進(jìn)寨的漢人也殺個精光，那時敵我之勢必然逆轉(zhuǎn)，誰想那個愚蠢的木將軍居然自作聰明，要搞什么凌晨攻擊，看來一會兒得找個機(jī)會，派人回去送個信兒。

扎可特爾正轉(zhuǎn)著心思，壁宿忽然捂著肚子道：“哎喲，有些內(nèi)急，你們等會兒，我到旁邊方便一下。”

“好，壁大人請便。”扎可特爾大喜，連忙答應(yīng)一聲，等壁宿鉆進(jìn)了草叢，他立即招手喚過一人，急急囑咐道：“你快潛進(jìn)草叢中藏起來，一會兒我們繼續(xù)前行，你摸回去，告訴丹增大人，漢人將于凌晨才去詐城，叫他小心戒備著。”

“是。”那人撫胸一禮，一貓腰便向另一側(cè)草叢中鉆去，扎可特爾微笑著轉(zhuǎn)回首，看著蹲在草叢中的壁宿，許久許久，他忽然心潮洶涌，油然升起警兆。他不安地叫道：“壁大人，壁大人？”

壁宿蹲在那兒一動不動，扎可特爾臉色一變，快步走過去，到了近前一看，不由勃然色變，那里只有一件衣衫，掛在半人高的蒿草上，那個如女子般俊俏的壁大人早就連人影兒都不見了。

“不好，快快散開，伏倒，準(zhǔn)備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