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仲范蠡？

司馬蘭廷的呼吸有一瞬間變得急促。這么多年下來就得了一個可共患難，不可共樂的勾踐之名。這時候麻痹更勝，頭臉舌頭都開始鈍木，他靜靜地轉(zhuǎn)過眼睛盯著灰狼，嘴唇勉力嗡動：“你也是這么想的？”

“不，屬下不敢。主上無論怎么做，灰狼都無怨言，只是蒲衣……”

“夠了！”司馬蘭廷的臉上凝結(jié)著嚴霜，已經(jīng)麻木的手指使命想要握攏卻是徒勞而已，他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殺了他。你殺不殺！”

岐盛聞言眼光一閃，水波一般悠遠，迷離地看著燭火，神情空茫。

這句話，他終于宣之于口。

那些一起練功的劍戟聲，一起飲過的酒，一起看過的月……終于遠去了。

灰狼眼神沉痛，看看司馬蘭廷，又看看岐盛，氣息開始不穩(wěn)，連拿劍的手都微微顫抖。

怎么才能讓他們和好？

這輩子唯一的愿望了，他們怎么才能和好？！

“你別為難他了。”

岐盛收回眼光，微微一笑安撫的看了一眼灰狼，再對視上司馬蘭廷陰狠的目光，伸手從懷中緩緩抽出兩個瓷瓶。

驚慌從司馬蘭廷眼中一閃而過，頃刻間燒起了勃然怒火。

“這瓶藥叫‘淋醒’是綿眠的解藥。當(dāng)然，比你配的‘回醒’稍微猛烈了一些。”他淡淡的注視著對面那張喧囂著狂暴的俊顏：“我這個表弟也真命苦，表面上這一府子人都喜歡他，可沒一個是真心為他的，中毒這么久竟沒一個站出來說話的人，可憐到現(xiàn)在都不清不醒。害我想請他帶帶路還不得不用到‘引香’。當(dāng)然，我這個做表哥的沒你這么失職，你知道這里面沒什么毒素。”

他拿著兩個瓷瓶嘆了口氣，再抬起頭時清俊的臉上卻帶了一絲悲憤更帶了一絲冷酷：“子魚這么愛熱鬧的孩子，你強迫他睡了這么久，不知道清醒了是個什么反應(yīng)？”

司馬蘭廷咬牙切齒，兩眼帶著利刃般的恨意，但此時他已經(jīng)不能開口說話。岐盛笑了起來，臉色卻愈發(fā)慘白，手指緩緩探向他朝思暮想的臉，卻在森冷的目光下頓住，喟然落下，目光驟定輕柔的說：

“你不用擔(dān)心，我只是要他送我一程而已，至于送完之后他還肯不肯回來，就不是我能保證的了。”

司馬蘭廷猛地一掙，卻因為藥力終究無法動彈，眼中的冷冽摻雜進了一絲焦急，他的眼睛不得不再次轉(zhuǎn)向木然站立著的灰狼。

岐盛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挑著笑說：“三弟，你跟我一起走吧，今天之后他也容不下你了。”

“你不要這樣。”灰狼靜靜地站在那里，眼光復(fù)雜神情凝肅：“這樣走了，就真的回不來了。我知道你不會快樂的。”

岐盛一怔，澀然笑道：“你覺得我還能留下么？”

灰狼握劍的手緊了一緊，低垂下眼簾沒有說話。岐盛有些焦急起來：“三弟，我時間不多……”

“好。”

意外的回答讓岐盛和司馬蘭廷心里俱是一震。岐盛有些恍惚，卻因為這回答開懷了一些，他望著司馬蘭廷嘆了口氣，像是在幫他忿怒幫他疼痛，然后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卻被灰狼伸手攔住。灰狼黑晶晶的眼睛盯著岐盛說：“既然要走，何不走得以絕后患？”

岐盛愣了一下，一時沒明白。

司馬蘭廷犀利的目光卻一下子盛滿無法言喻的哀傷，又慢慢歸于沉靜。沉靜地看灰狼倏然一動，反手一劍向自己刺來。

岐盛大吃一驚，幾乎沒有思考一掌架上他的手臂。一劍刺虛，灰狼挫腰而轉(zhuǎn)回劍再刺。岐盛大急一邊喝道：“三弟！”一邊舉掌格擋。

可灰狼這一劍威勢十足，“嘭”地一聲，岐盛拍在他小臂的手竟被震得彈開，劍勢倒也被拍得慢了一半，好在他反應(yīng)靈敏左手同時扯住了灰狼衣袖。

“三弟！”

岐盛一沉，右手倏地多出一把鐵扇格架在劍上，左手抓住不放：“住手！你瘋了么……”他突然看見了灰狼的眼神，壯烈而凝重，卻沒有一絲殺氣。霎時間，什么都明白了。

灰狼還待再動手，岐盛卻撤了格擋，嘆道：“你這是何必？他不會信的。”

灰狼一頓，渾身上下像泄了勁似的松散下來，劍“哐當(dāng)”一聲落在地上，雙膝一折跪在司馬蘭廷面前：“王爺！您看到了，蒲衣他對您真的沒有二心，否則他剛才不會攔住我的劍。”

司馬蘭廷卻看也不看跪在面前的人，眼睛一閉哼出一聲冷笑。

灰狼充滿希望的晶亮目子黯然下來，一臉急切的懇求在司馬蘭廷的面無表情中漸漸化為烏有，兩行清淚緩緩滑下他從沒有出現(xiàn)過多余表情的臉龐。

岐盛心中突然爆發(fā)出一股怒氣，他恨灰狼自作主張做出如此多余的事情，更恨司馬蘭廷無動于衷鐵石心腸。深深透了一口氣，決然轉(zhuǎn)身道：“三弟，走吧。”

灰狼跪在司馬蘭廷身前，一動不動，那身形說不出的頹然無奈。

百廿二滿目成空（三）

“王爺中的是什么毒？”

岐盛的手觸著門框，一眼望出去整個大明居院內(nèi)悄無聲息，一如好戲落幕后還不及撤去的舞臺，只余空落落的燈火輝煌。

就像此刻掛在他臉上的表情，明明是笑，卻只讓人覺得空寂。

“其實我想過要殺他的。我常常想，如果沒有他我就不會這么難受，我就不會自己如此厭惡自己。可是每次我剛起了念頭，就會想到當(dāng)年那些情景，我……根本下不去手。他只是一時半刻動不了而已，那毒幾個時辰后自然就解了。”

他轉(zhuǎn)過身，司馬蘭廷漂亮的鳳眼閉成一條誘人的弧線，緩緩睜開時流瀉出凍人心魄的冰冷寒光。岐盛錯開那眼光看向灰狼，發(fā)現(xiàn)他毫無動靜，微微皺起了眉頭，暗嘆一聲道：“我先去帶小魚過來，你……動作快點。”

“你恨他么？”灰狼緩緩的抬起了頭，對著司馬蘭廷刀子似的噬人眼光。他木然地說：“他也恨我們……你自己走吧。現(xiàn)在司馬瑋被你換掉的消息還沒有走漏出去，王爺這邊也只有奉毅奉正知道而已，一個時辰內(nèi)你還可以安全離開。”

已經(jīng)跨步出去的岐盛忽地停住，轉(zhuǎn)身帶著一臉不可置信，隨即了然動容。灰狼跟著司馬蘭廷的時間比自己更長，從小所有人都告訴他，他活著的意義就是守護小王爺，這思想根深蒂固的融入他的生命血脈，即使自己可以動搖也無法拔除。

其實這何嘗只是灰狼的悲哀，也是他自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