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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梵給出了我希望聽到的答案。這之后他再沒反覆，反而顯出一種我沒想到的積極。說是積極也不準確，大概算是一種就事論事的專註，就跟他之前把補習和覆讀為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一樣。他做了功課，選出自己心儀的學校，按照留學機構的指引完成他自己該完成的所有事情。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同年秋冬交接之際我送他出國。這期間李越梵維持著那種我認為的“反常的日常”，我們平安無事地相處，歸功于他沒有再傾吐我不想聽到的言語和不想接觸的情感，直到這天早上，我送他去機場。

我在航站樓前的落客區停下車，他坐在副駕駛上沒動。到了，我提醒他的同時看著前方不同車輛重覆同一流暢動作——停車，下人，人車的軌跡畫出一個標準的“y”型，顯然我們這一單位不是例外，也該畫出同樣的字母。

這時我聽見李越梵說，你會來看我嗎？不會，我說，我工作很忙，沒時間。那我回來看你，他說。我沒應他的話，說，到那邊好好讀書。好，不會浪費你的錢的，李越梵說。余光裏我看見他咧嘴一笑，聽到他說，我抽空想你。

話音落下后他重新坐正，目光穿出擋風玻璃指向前方，仿佛發呆似的面無表情。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你，你會盡你所能幫我，他突然說，這句話還算數吧？我應了聲嗯。大事應該沒有，記得按時給我打錢就行了，李越梵轉頭看我。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繼續說道，學費你負責，畢竟我根本沒打算出國。生活費不用你管，他一邊說一邊解開安全帶，我媽留那么多錢給我就是為了讓我生活的，存著不花她該不高興了。

李越梵朝左扭過上半身，我以為他是要去夠放在后座的外套和隨身背包。沒想到他轉到一半停了下來，突然湊到我耳邊，扔下一句說悄悄話似的“我喜歡你”，然后迅速繼續他的動作，抓上衣服和包坐了回來。

下車，我說。他起初抿嘴憋笑，憋了沒幾秒還是笑出了聲，仿佛陰謀得逞般得意洋洋地斜眼瞥我。

我覺得我是喜歡你的，你非說不是。你真的能確定我對你的喜歡不是真的喜歡嗎？李越梵說，別轉移話題，正面回答。我下意識將視線往李越梵所在的反方向轉移，從后視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怕李越梵又會以我不敢直視他作為論點來反駁我，于是最終還是轉過頭看向他的眼睛，說，我確定不是。

他挑眉瞥了下嘴，不置可否，并沒有對我的回答做出多大的反應。

他的手終于搭上車門把手，卻又撒了開。告訴你件事，李越梵說，你寫給我手機號那天我連著衣服把紙條一起洗了，拿出來的時候最后兩個數字已經看不清了。所以我到北京那天晚上打了三十七個電話才找到你。我是從01開始試的，還好你手機號的后兩位不是99。

我看了眼手表，說，該登機了。他笑著搖了搖頭，是一個完完全全匹配他雙眼的笑容。你真是個轉移話題大師，李越梵說。

他忽然把背包拽到身前，拉開拉鏈掏出張照片，伸到我眼前，是成年禮時我和他的合照。只是一閃而過他就拿了回去，盯著看了幾秒后將照片重新放回包裏。然后又開始找起什么來，摸了一陣，他遞給我一個東西，說，我那天看你找不到u盤，送你個新的。我伸手接過來，扔到車中間的空箱裏，說，下車吧。他盯著我看了半天才推開車門。我在車上給他打開后備箱，李越梵左肩挎著背包，右小臂搭外套，拖著行李箱走到副駕駛外，敲了敲車窗，大聲說道，我走了，再見。

大概過了不到半分鐘，我的手機響了，是李越梵發來了信息，上面寫著，就是單純送你個u盤，空的，我沒往裏面放任何東西，所以別把它扔到角落不用，我花了好幾百塊錢買的。我皺了下眉，下意識抬頭朝航站樓望去，正好和李越梵四目相對，他站在航站樓前，拉著行李箱朝我招手，終于走了進去。

說實話把李越梵送走之后我大大舒了口氣。他說得沒錯，大人是虛偽的。而這種虛偽從小就伴隨著我，只是在不同的年歲叫法不同而已。小時候遇到問題，只能自己避開。長大后有了力氣時再遇到問題，可以自己不動，而把問題搬走。被動的是逃避，主動的叫虛偽。這種歸納源于人對他人動機不純粹的敏[gan]探察。每一個人生來就具備這項本領，卻只能應用于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轉到自己這裏，就變得遲鈍至極。

大學四年足夠長，中國和美國足夠遠。22歲和18歲有足夠大的差距。李越梵可以在一個與我無關的環境裏度過這段成人之后作為單獨個體去面對生活的時期。他會談戀愛，會跟真正喜歡或者不那么喜歡的人談戀愛，會傷心會開心。不論怎樣，都足夠沖淡他現在對我產生的這股動機不明的感情，或者叫沖動更合適。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就像我一直確定的——當年我會纏上李琦不是因為他是李琦，只是因為在那個時間點裏被我遇到了。如果可以，我寧愿一開始就不要去葬禮，或者不要答應合伙人做那個項目，再或者不要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電話留給李越梵。然而過去的無法改變，我只能盡量讓一切在這個節點分叉，也算是遵循了原本的方向，讓不該重合的兩條線重新分開來，及時止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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