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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梵出國后經常給我發信息，匯報他在美國的各種情況，不論大事小事，甚至一切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都要告訴我，有時候一天發來的消息比他之前一周跟我說的話都要多。我認為他只是需要把這些消息傳達出來，收不收到回信并不重要，所以我并不經常回覆。他似乎對此意見不大，只偶爾會在一大串消息后向我確認是否看了他發來的這些話，這種時候我都會給他一個答覆。后來大概因為在那邊待得時間長了，慢慢適應，認識了可以說話的朋友，消息逐漸少了一些，卻依然超出了我認為“熟人”之間該維持的交流頻率。

李越梵足夠敏[gan]，我能感覺到他有意識地在遵守我設定的邊界規則。然而他又不是個甘心守規矩的性格，大部分時候算是安分，卻一定得隔三差五故意越界給我看。

那天下午他上一秒還在跟我說除夕夜他們的安排，要一起到一個華裔同學家裏包餃子，除了他沒有人喜歡韭菜餡。下一條信息卻突然問我交過幾個男朋友。我當時正在開會，沒有理，半個小時后才看到。沒一會兒他又發來一條，說，兩三個？四五個？十個以上？過了不到一分鐘，又進來一條，寫道，你不會只和李琦談過吧？我的目光剛掃過最后一個字，新的就跳了出來。我寧愿你談過一百個，李越梵說。

我始終沒有回覆，下班的時候看到一個小時前的消息，寫道，不回我就當你談過一百個了。緊接著我收到了他新發來一條，說，我也得至少談過一個才公平。然而這條只停留了不到五秒鐘就被撤回了。

他的這些話我沒放在心上，在我看來跟他平時發來的其他胡言亂語沒什么本質上的區別。

幾個月之后，李越梵告訴我他交了個男朋友。過了沒多久，他年末放假，還把對方一起帶回了國。我和他們一起吃了頓晚飯，李越梵將我介紹為他的表哥。對方是個華裔攝影師，由于當晚吃的是火鍋，很嘈雜，他介紹自己時我沒太聽清，名字叫mark或者mike，姓陳或者張。年長李越梵將近十五歲，從長相和舉止倒是都看不出來。

m先生在北京待了兩天后啟程去上海，李越梵沒跟著一起去。mark是去工作，李越梵在我并沒問及的情況下主動向我說明道，我跟著沒什么意思。見面兩天后我終于知道了他男朋友的準確姓名。

你覺得他怎么樣？一天晚上他坐在沙發上打游戲，頭也沒抬，忽然向我提問。我接完一杯水，等飲水機裏水聲吞吐的咕咚聲結束。誰？我說，你男朋友？嗯，他說。只見了一面，不清楚，我說。就第一印象，他說，肯定會有點想法的吧。沒有，我說。李越梵沒再說話。

其實我心裏對他有評判，只是沒能夠當著李越梵的面說出口。我認為他看起來不像個多好的人，這種好壞無關法規道德，僅僅以李越梵為評判基準。他至少不是個適合李越梵的人，不適合就意味著不好。是這種“不適合”令我無法啟齒，因為其中混雜撇不去的罪惡感。

我隱隱感覺，李越梵心裏有道坎。由于李琦走的早，他的童年存在一份沒被照顧到的需要。他需要年長他很多的男人，可是需要不是愛。愛是在合適的季節讓花開得茂盛，需要是不顧春夏秋冬，強迫花永不雕落。作用其中的是一道對抗力，而不是順水推舟，時間長了只會讓人筋疲力竭。李越梵也把這種需要投射到過我的身上。我認為這必須糾正，不能任他錯覺下去，但是顯然他的這個男朋友不是個會糾正他的人。

等李越梵假期結束離開北京后我才發了條消息給他，說，那個人跟你不合適。他卻沒當真，嘻嘻哈哈地回，你是嫉妒了嗎？我突然意識到不論我能找出多少個理由都是無法說服他的，人總是不會相信沒有發生的事情，憑著一股子迷信般的自信。就像我媽曾經以為只要她堅持不離婚，父親就奈何不了她，再比如當年洪粵西跟我說過無數次我不應該跟李琦在一起，我從來沒聽過。

然而我的這一句不合適不僅沒起到我希望的作用，還仿佛給了李越梵新的“靈感”一樣，他開始不斷鬧著玩似的告訴我他跟攝影師相處的種種細節，并且總不忘在最后加上一句：你還是覺得我跟他不合適嗎？

在又一次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后，李越梵忽然問我，你猜我是上面的還是下面的。緊接著第二條，說，你到底是0還是1，我以前猜的對不對？

我當時手頭有事，一直沒理消息提示音，晚上才看到他后面發來的消息，是很長的一段，說他分手了。

mark有那種愛好，之前我不同意就沒弄。今天喝酒了，打了我一巴掌。我一生氣就打回去了，把他鼻子打折了，反正我沒吃虧。他之前還想拍照和錄像，我沒同意過。我確定沒被他拍到不該拍的東西，李越梵說。

下一條話題又饒了回去，他寫道，我感覺你就是1，我應該沒猜錯。其實都無所謂，你是哪個都行，我可以做另一個。下一條是，我感覺我應該不是因為他想s·m我才跟他分手的。我剛才想象了一下，如果你也有這種愛好，要跟我弄，我肯定會同意，但是換成他就不行。最后一條裏李越梵說，所以你有嗎？

這段輕描淡寫的話讓我不自覺皺起眉，認為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同時驚訝于我自己對“成長”這個詞的過度量化。我竟然以為人會跟機器一樣，按下開關就調換模式——人過了十八歲離開中學就會瞬間長大，對一切建立基本的概念。如果真的能這樣，我自己年輕的時候又怎么會做出那些事情。與其說是對李越梵生氣，不如說是生自己的氣。

于是不管他那邊幾點，我直接打了電話過去。李越梵立刻就接了，搶在我前面發聲，問我為什么不回消息。我一時沒說出話來，很快聽他笑了起來，說，電話都打過來了，是被我嚇著了？他依舊用不當真的玩笑語調說，我微信裏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要是也喜歡那個我肯定同意，想都不用想——他之前強迫過你不止一次嗎？我打斷了他。

因為實在聽不下去，我用力閉上眼睛再睜開，等待他的回話。這件事必須問清，因為現在我算是唯一能告訴他什么是對什么是錯的長輩。

靜了許久我才聽到李越梵的聲音，也不算，他說。什么叫也不算？我說，是或者不是，不存在中間值。他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質問他，因此半天沒有回答。我聽著他不清晰的呼吸聲，說，不愿意就應該徹底拒絕。你是成年人了，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但是你心裏要有數。他強迫你，你表示了不愿意，他依然強迫你，這已經足夠說明你跟他不合適，我覺得你不至于判斷不出來。

你是在擔心我嗎？李越梵說。我是在糾正你的錯誤，我說。那不就是擔心嗎，他說。我不想跟他進行無謂的辯論，說，隨便你怎么想。哦，他說，那我就當是擔心了。

我張了張嘴，感覺有許多話要說，卻沒發出聲音，而是難以控制地長出一口氣。你放心吧，李越梵說，我都懂，真的懂，不是敷衍你。我什么樣你不了解嗎，不想做的事情絕對不做，誰逼我都沒用。

我希望他說的懂是真的懂。掛了，我說。嗯，李越梵說，你掛吧。我正要掛斷時他又說道，其實你每次說“隨便你”的意思都不是隨便我，你是把不想接受的事實歸結成我無理取鬧。

我楞了一下，沒說話，聽到他轉移了話題，我畢業的時候你有空來參加畢業典禮嗎？李越梵問。不知道，我說。他說，到時候我提前告訴你。嗯，我說。他忽然笑了，說，我跟你賭一百塊，你肯定不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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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作者有話說：）

因為不止被一個讀者問了，所以我來講一哈，說真的我非常不喜歡回答：受不潔具體是怎么個不潔法的問題。但是不回答我又會覺得有欺騙讀者的嫌疑。因此請對“潔”有執念的讀者，就不要問我了，自助解決一下，我提供的解決建議如下：

凡是我在文裏沒有明確寫到、有想象空間的地方，我在這裏提供兩種想象方式：實在潔癖的，往自己不能接受的方向想象，別影響心情，棄文就好；心大的，往自己能接受的方向想象，繼續看下去。

ps我沒有說有潔癖的讀者不好，只是推薦一下解決方法。我被問到這種問題就跟看文踩雷一樣的心情，互相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