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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很快過去，氣溫毫不猶豫地一天天升高。時間的流逝表現在各處，而單看我和李越梵的聊天記錄卻像是停滯了一樣。時間停在了冬天，他的頭發也停在了極短的狀態。最后一條是“你在擔心我”的肯定句，沒人反駁，像事實一樣留在那裏。

說實話我還在提心吊膽，說是提心吊膽又不確切，總之處在一種長久的焦慮中，仿佛被期待和拒絕兩種感覺同時裹挾，偏向哪一邊都不痛快。從冬天到現在，這種狀態甚至沒有高峰和低估的波動。仿佛是一潭死水，牽連其中的魚動彈不得，不知死活。

遲早有一天會淡下去的——出于對時間力量的信任，我腦海裏總會冒出這個句子。而不知道這句話的主語是誰，是對我自己的告誡，還是對李越梵的預判。

入夏之后我莫名其妙發了好幾天低燒，去醫院也沒檢查出什么來。燒退了又開始感冒，怎么也好不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提不起力氣做事。覺倒是睡得著，但夢多，醒來時很費力氣，反而更累。整個夏天都處在一直放電而沒有補充的狀態中。這樣熬了兩三個月，實在是扛不住，把工作交給我信得過的同事后，我回了趟老家。

我住在鎮上的賓館裏，靠近海邊。這是我第一次與老家的海如此近距離接觸。出乎我的意料，這片海灘游客不少，我都不知道這裏是什么時候被規劃成旅游景區的。

我這個本地人每天混在異鄉人中，跟他們一樣用不平常的目光凝視這個地方，帶上某種期許，把一部分自己投射于此，甚至“拋棄”在這裏。

待了八九天，把附近的燒烤店吃了個遍后，我打算回家裏和我媽還有外婆住幾天。我出發之前給她打了個電話，結果被告知她不在，說跟朋友旅游去了。

我媽被挑起了表達欲，在電話裏喋喋不休。說她這次出去玩是臨時起意，為了跟外婆賭氣。你都不知道，我媽說，上個月又把阿姨給趕走了，這都是第三個了，總有理由。之前是做飯不好吃，這回嫌人家身上有味道，還說人家偷她錢你知道嗎。她手裏一共才幾塊錢啊，人家偷她的干嘛。肯定是她自己不知道掉哪裏了，她那些紙票就用個破手絹包著，掉了也不稀奇。

家裏就外婆一個人？我問。我媽說，你放心，你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早就跟鄰居說好了，她一天去家裏看三次，而且外婆身體好得很，沒問題的。過幾天我就回去了，這些都用不著你操心。再說你又不在家，動動嘴皮子能起什么作用？跟你爸一個樣子。

我一楞，對于我媽如此自然地說到我爸感到意外。下意識去回憶上次她提到他是什么時候，記憶一下子退回十幾年前，她連夜趕來北京找我的那次。同樣是將我和我爸類比，可又截然不同。我一時失神，她卻像沒註意到似的，一秒未停，話題一轉，跟我嘮叨起她這個旅行團的情況來。

我想了想，確定自己沒辦法跟外婆獨處，所以取消了回家的行程，又在賓館住了兩天。

夜裏我看著墻上映出枝杈的黑影，枝杈在動，因為海風吹拂。海就這么通過樹枝的律動印在了賓館房間的墻上。我看了一陣，忽然感到沒由來的恐慌，感覺必須得回北京去了。于是定了第二天晚上的機票，走之前繞路去看了眼外婆，依然沒得到什么好臉色。在返程的飛機上我想起自己這趟旅程的目的，感冒已經好了，算是有意義。

回去之后一切如常，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某天下班后小裴遞給我一個信封，是他婚禮的請柬，新娘也是我的員工，甚至是在上家公司的時候就跟著我的。我十分意外，我的兩個同事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談戀愛，我竟然沒察覺到一絲一毫。

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我問。小裴很靦腆，小聲說，快三年了。我一時語塞，不知道是該說我不關心員工還是他們談得太低調了。

您會來吧參加我們的婚禮吧，下下周六，小裴說。我點了點頭，說，當然。

轉眼又到了年末，我被邀請去洪粵西家給他女兒過六歲生日。小朋友中間還哭了，我站在一邊看他們哄了半天孩子。哭的原因令人哭笑不得。他們女兒許愿的時候，康蕓湊到我耳邊，當笑話似的跟我講她女兒喜歡上了一個同班小男生，挺靦腆，看起來像“可塑之才”。康蕓正跟我“八卦”得高興時，她女兒吹了蠟燭，康蕓鼓著掌問，許了什么愿啊，跟你的小男朋友有關吧。她女兒看了我一眼，嘴一撇突然嚎啕大哭，搞得我不知所措。

生日會在小朋友的抽噎中結束，我吃了半塊蛋糕，放下禮物后就走了。洪粵西送我下樓，在樓前站住，掏出煙盒，笑著抱怨道，不讓在家裏抽。接著遞給我一根，我搖了搖頭，他自己點燃抽了起來。

最近怎么樣？他說。我說還那樣。今年行情不好，他說，好幾個項目回款都懸。

對了，他說，李越梵調去成都分公司了。他裝作無意，其實一聽就是刻意提起。與此同時轉頭看了我一眼，帶著煙霧擋在我們之間，看不清他的表情。我腦袋裏突然冒出了“生疏”這個詞。

是嗎，我說。沒跟你說嗎？洪粵西說，去了半年多了，他自己申請的。我笑了一下，知道他在試探些什么。

跟我說什么？我說，早就沒聯系了。洪粵西安靜了好一陣，仿佛是要專心致志抽完這根煙。

我先走了，我說。等一下，他說著把煙扔到地上踩滅，掏出手機，說，差點忘了，有個人想介紹你認識認識。我下意識要拒絕，可還沒說話就被洪粵西打斷。他已經把名片推給了我，看著我說，還拿我當朋友的話就別說不，先加個微信，聊一聊，交個朋友沒什么不行的吧？后面能不能發展、能發展成怎么樣你自己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