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一直以為霍衍必定會滅了蠻族，凱旋而歸。

誰知這人居然敗了，眼下兩邊局勢僵持，倒還逼得建平帝不得不重新與群臣商議，最終妥協(xié)，留下蠻族，行議和之策。

段邵軒抬頭，看著跟前一身威赫的男人。

霍衍氣勢依舊，神色自若，橫豎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段邵軒眼里突然閃過一絲玩味。

“霍兄，可否與我如實告知，心中到底作何打算？”

眼下廬帳內(nèi)無旁人，段邵軒索性直接道：“先前戰(zhàn)場上，你曾幾次在蠻夷人刀下救了我，你我兄弟二人這么多年的情誼也不是大風吹來的。依我所見，慶軍首戰(zhàn)雖敗于蠻族，可損失并不像急報中所言那般慘重。而后幾場防御戰(zhàn)，霍兄分明也都將其擋了下來，眼下蠻族公主還成了我軍的人質(zhì)，此時若是一舉發(fā)兵蠻族，指不定是能將其一舉攻下的……”

段邵軒一頓，將茶盞放到邊上的案幾上，才抬眼看霍衍，意味深長，“可霍兄而今只防不攻，養(yǎng)精蓄銳，分明一心促成議和之事，這是為何？”

霍衍沒有立即應這話，默了片刻，卻是開口反問：“一舉攻下之后呢？”

段邵軒一愣，便見男人已經(jīng)站起身來，神色傲然自若。

霍衍走到沙盤前，看著涵蓋了整個塞北地勢的作戰(zhàn)圖紙，眸色幽邃，緩緩開口：“自古武力破人城，滅人族，必不能服民心。民心不服，就算將蠻族收復中原，占領整個塞北，吾朝勢亦無法長久固之，長久定再生戰(zhàn)亂。”

“再者……”霍衍目光不知看著前方何處，腦海中卻閃過一些畫面，男人一頓，轉(zhuǎn)頭看著段邵軒，道：“滅人族群從來不是大義之舉，至于為何不是大義之舉，你此去議和，一瞧便知。”

段邵軒沉默了許久，才應了聲“好。”

可片刻，段邵軒又站起身來，行至男人跟前，直視霍衍，嘴角劃出了一個弧度：“除此之外，霍兄難道沒私心？”

“什么私心？”霍衍看著段邵軒，背手而立，眸光孤傲淡然，渾然天成的毫無畏懼。

段邵軒一默，隨即淡笑置之，朝霍衍一拱手，朗聲道：“是，霍兄一心為天子平定戰(zhàn)亂，征戰(zhàn)天下

，此等忠心，天地可鑒，必無人可置喙。”

霍衍眉峰微揚，男人背脊挺直，身軀凜凜，不語。

而這片刻間，外頭突然傳來士兵的稟奏聲，霍衍喚了聲“進”，便見一士兵手呈托盤，托盤上放著一白瓷盅，步入賬內(nèi)。

士兵行至霍衍跟前，將手中托盤高舉過頭，弓腰道：“將軍，您吩咐伙房熬的白粥好了。”

白粥？

這在塞北軍營可絕對是可貴之物。

段邵軒看著那白瓷盅，挑了挑眉，默默舔了舔自個嘴角。

霍衍“嗯”了一聲，接過士兵手中的托盤，又回頭看了一眼段邵軒，“你可還有事？”

“沒事了吧。”段邵軒視線從白瓷盅上移開，對上霍衍，正想開口也要一碗，誰知就聽得霍衍直接開口道：“那你便先行回去罷，下午魏衛(wèi)自會領人護送你前去蠻族。”

言罷，男人已經(jīng)拿著托盤大步步出營帳，步伐看起來有些急促……

段邵軒嘴邊還想要粥的話無奈咽下，轉(zhuǎn)頭見士兵還在帳中候著，便隨口問了句：“你們將軍拿著粥急匆匆要去干嘛呢？”

主將營帳內(nèi)自然不會放任他人獨自待在里頭，士兵其實也是在守著段邵軒。

不過聽得問話，士兵還是朝段邵軒抱拳應道：“稟大人，好似是將軍夫人身子不適，將軍才特意命伙房熬了粥。”

段邵軒愣了下，原來是那位姜小姐身子不適……？

不過他很快了然地點了點頭。

也是……那位與他妹子一樣嬌貴的國公府大小姐，平日里定是連府邸大門都少邁出去的。

這能從京中隨他們沒日沒夜地趕了好幾天的路，強撐著到了塞北，一路上卻叫喚一聲都不曾，委實已經(jīng)夠叫他驚訝佩服了。

眼下，既到了塞北軍營，那副嬌嬌弱弱的身子骨還能舒坦也就真怪了……

霍衍拿著粥到姜慕姻所住的營帳外頭時，卻見帳門緊閉，他微擰了下眉，腳步頓住。

外頭守衛(wèi)見霍衍來了，忙齊聲抱拳道：“將軍。”

霍衍頷首，正要問里頭人是否還沒起身，帳門卻突然被人從里頭掀開。

杏兒見到霍衍，緊皺的眉頭一下子就舒展了，一瞬大喜，忙道：“霍將軍，您快進來瞧瞧小姐……”

小丫頭慌里慌

張，霍衍臉色一變，聞言顧不得其他，直接大步步入營帳中。

營帳里頭靜悄悄的，沁著一股不屬于軍營的粉脂熏香，雖是白天，但恐是女子怕冷的緣故，灶火還在滋滋燃著。

邊上圓桌上放著一口未動的早膳，霍衍蹙了下眉，走到屏風前。

隔著屏風，男人頓了下，輕聲開口：“姻兒？”

可里頭卻半晌沒人應聲。

霍衍一下子眉頭蹙得更深了些，因屏風擋著，看不清里頭情形，里頭又許久沒人應話，男人拿著托盤的手緊了緊，還是直接抬步繞過屏風。

誰知走近里頭一瞧，卻見他的心肝兒正平安無事地平躺在氈榻上，衣裙倒是穿著齊整，只不過發(fā)髻未綰，三千青絲順著床沿肆意垂散而下。

許是剛睡醒，女子粉黛未施，透著一股輕靈柔美，可那雙蒼褐色的琉璃眸卻空洞地看著廬帳頂，清麗疏離的小臉透著一股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