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既已拿定,裴述便婉拒了謝青的邀請。謝青看著他清風(fēng)朗月的少年之姿,心中遺憾又悵惘,縱是徜徉于新近酷愛的幽篁深處,也頓時(shí)失了趣味。
朗月遙遙不可得,憂郁雅士心有戚戚,每多看裴述一眼,都覺格外揪揪然,遂一聲長嘆,掩面起身,踩著木屐悵然離去。
裴述實(shí)在不能理解這些率直怪誕的任性名士,就算目的無法達(dá)成一致,也不至于拔腿就跑哇。他心里白眼一翻,再次期待著見到謝青縮在銅雀臺(tái)上嚶嚶啜泣的模樣。
主人已去,留在此處再無它事,裴述飲盡最后一口茶,剛剛起身準(zhǔn)備離去,就見謝玄彥抬頭看他,并微笑著邀請他在對面坐下。
裴述再次感嘆,他當(dāng)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通身溫潤矜貴的氣質(zhì),合著那張似玉的臉,在昏黑暗淡的夜色里好似泛著柔和光亮似的。他亦不欣賞幾分,看著謝玄彥神態(tài)率性自然,為他潤杯沏茶,一舉一動(dòng)皆行云流水,雅致隨性,不由地難得承認(rèn),不愧是謝氏大族的風(fēng)雅郎君。
但與裴述不同,謝玄彥對裴述此人,已神交許久,蓋因常常在叔父口中提及,對這樣一個(gè)年輕又身份低微,卻可以震懾方圓大小山頭匪寇,又野心勃勃同謝青搭上線的少年,好奇又欣賞不已。
裴述不知,謝玄彥之父正是如今謝氏宗主,而他本人作為謝氏一族最出色的郎君,亦是當(dāng)做未來家主培養(yǎng)。鄴城作為前朝“陪都”,便是比起今日洛京,亦不逞多讓。謝氏在此盤踞多年,其重要性幾乎媲美陳留祖地,族中郎君也多來此歷練。
謝青自詡雅士,平生遺憾不得隱逸,又膝下無子,有心培養(yǎng)親侄,故而自謝玄彥加冠起,便將鄴城事宜逐步移交于他手中,自己樂得閑云野意,清爽暢快。
因此謝玄彥實(shí)則已代叔父同裴述往來已久,但雙方頭上頂著“官匪勾結(jié)”的名頭,不宜相從過密,多數(shù)時(shí)候無甚大事,便“各自安好”。
直到機(jī)緣終于來到,今日得見裴述,觀他氣度容貌,謝玄彥雖見多風(fēng)流人物,卻也不由心生“當(dāng)該如此”之感。
最難得的是,分明是草莽里出來的少年,偏就儀行舉止帶了一些士族樣態(tài),雖仍有徑庭之處,但已足夠令人驚異。
叔父的心思,謝玄彥自然懂,但他也看出,裴述此人天生桀驁,不是甘于屈居的人物。
更何況誰都不知,今晨密報(bào),鄴城塞又抓獲一名匈奴斥候,他幾乎已經(jīng)聽見了草原餓狼伏過冬日后,磨牙嚯嚯的聲音。
謝氏,能守住鄴城嗎?
謝玄彥不敢肯定,甚至暗暗否定。縱觀各族門閥,“名士們”多愛清談闊論,飲酒縱情,就或他本人,權(quán)術(shù)、爭斗、謀害,他無不通,但若披荊戴甲,御敵鏖戰(zhàn)——
他承認(rèn)不行。
那裴述能行嗎?
他也不確定。
但正如謝青所欲,他亦覺得,向一個(gè)伶仃匪寇伸一把手,于他不吹灰之力,若成,他便是英雄微末時(shí)的雪中炭;若不成,也算為了幾年的欣賞,仁至義盡一次。
更何況他現(xiàn)在也難以找到更合適的人。
謝玄彥微微一笑,將茶遞給裴述,開口道:“裴郎君勿怪,叔父為人率性,無緣良才,心中郁郁,恐是再觀郎君更覺心痛,故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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