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收到機甲開始，雷恩心里就惴惴不安。具體是為什么，雷恩自己也說不清楚，就像是預感到即將發生什么一樣，這天早晨，雷恩便感覺心里異常煩躁。

機修店在周末的生意總是相當好的，除了大器件之外，普通人日常使用的小東西他們也會送過來修，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在工作日有時間跑出來。雖然造訪的客人絡繹不絕，一副生意興隆的景象，但由于是臟活累活，在機械化盛行的年代，沒有什么年輕人愿意親自動手維修手里的機械產品。在他們腦子里，機器本來就能代替人做很多事情，包括修自己，而且自從可以開采臨近星球資源以來，往日珍奇昂貴的東西也逐漸貶值。智人的存在也讓繁雜的底層勞動者生存空間逐漸壓縮，干什么不比沾滿一身機油味兒來的好。對當代人來說，甚至成為神工都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吸引力。

成為神工可以說是這個星球上最困難的事，只不過由于上述的一些原因，再加之曾經創造出過差點毀滅這個星球的人工智能，神工的地位早已不復往昔，人數也在不斷減少，現在還活著的只有不到二十人。位于西海領地的埃斯瓦爾德學院是目前唯一一所可以誕生神工的學校，也是這個星球上最古老最神秘的學術領地，外界對他們了解少之又少。被送入學院的孩子們十歲不到就開始接觸簡單的機械知識，經過十年的學習，所有的機械在他們面前都只是一堆可以拼裝的“玩具”。埃斯瓦爾德學院每年畢業幾百位工程師，每一位對機械的把控能力都是超越智人的存在。而畢業生中的偶爾會誕生一位真正的神工。除了神工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最終神工的選拔標準是什么，哪怕是其他的成為優秀工程師的畢業生們。人們了解的信息只有寥寥幾點，一是所有神工左小臂部位會有“鋼之玫瑰”的印記，這種印記超越紋身，呈現出金屬的光澤；二是每位神工都有自己的神工稱號以及自己的專屬工具，功能各不相同。

現年五十歲的雷恩，從離開埃斯瓦爾德的那天起，已經三十年有余，在他之前，已經連續十年沒有出現新的神工了。一位平時寂寂無名的畢業生露出左臂上鋼之玫瑰的那一刻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成為了當時整個西海領地甚至是塔莎王室內部都震動不已的大新聞。在接近十年的時間里，“拆解者雷恩”的名字在西海領地無人不知，而時過境遷，至于為什么來到遠離王室主城卡希爾和西海領地的南大區，摘下拆解者的名號，隱匿于這低階層的塔林姆區，開一家小小的機修店，不讓街坊鄰居知曉自己的身份，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雷恩從茶袋里掏出一個茶包，燒水沖開。這是他唯一喜歡的茶，西海領地很普遍的碧幽茶。每年他也會拜托朋友從西海買一些過來。周末的早上也是正常營業，他來的最早，店里做工的都還沒來。雷恩自己車間的正對面是許清泉的車間，這是他特意安排的，為了能多看到這個小伙子。他開了十幾年店，也收了點學徒，但都只是半路出家，打份工養家糊口的程度已經是極限，但是許清泉的出現讓雷恩感覺到了一絲不同。與其他學徒幫工不一樣，別人拿著薪水會做各種各樣的事情，這個小伙子除了工作與酒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的生活。許清泉不喜歡修機械，也沒打算長期干這一行，這一點雷恩能感覺出來，但做事干活滴水不漏從未有過差錯這一點讓雷恩稍有佩服。他看上去沒有任何生活目標，一直單身，似乎也沒有成家的意愿，收工之后就到處找酒館喝酒。喝酒的時候許清泉也往往都是孤身一人，最熟悉的人或者說關系最好的人除了形形色色的酒保外估計就是門口煎餅攤的智人。

說來也怪，一個智人化成老年人的模樣已經比較少見，而且還日復一日在自己店門口攤著煎餅，更是讓人奇怪。簡大娘其實是一個智人，她偽裝得太像普通老嫗。她的神態舉止和對話反應等一系列細節都是相當成熟的表現，這在當下這個智人被剝奪了很多能力的時代非常少見，因此沒人能認出來。他想起了五年多前第一次遇到這個智人老嫗的時候。

這天的雷恩一如既往早早來到機修店，做開門的準備。但比他來的還要早的，是門口的一個不起眼的小攤。攤子不大，但看上去很新，應該是剛開始做這份生意。現在的早點攤位多是無人售賣，流動銷售，但這個攤子還是一個老式的擺設，應該是有人現做現賣的那種，不太常見。然而，這里是塔林姆區，自己出攤賣個早餐也不過就是這里窮人們的一個縮影。雷恩走過去，想看看吃點什么，聽到聲響的人在車后面站了起來。

老人沖雷恩笑了笑，“你好，想吃點什么口味的？”是個普普通通的老婦人的聲音。雷恩第一時間沒有抬頭，還在車上貼的菜單上尋找吃點什么，“就來一個雞蛋餅吧，包點生菜就行，肉是人工的吧？不用加了。”雷恩快速點完，抬起頭。但抬頭的一瞬間他愣了一下，站在攤子背面的不出意外，是一個智人。對于一名神工來說，識別出一個隱藏的智人易如反掌。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智人也會來賣早餐嗎？餐飲類的最次也是在高檔餐廳當主廚吧？”雷恩直接問道，表面平靜，但是心里已經有了千百個問號。智人老嫗沒有理會，自顧自地按照雷恩的要求做著他要的餅。“怎么，現在的程序設定不需要回復除了本職工作以外的內容嗎？”雷恩追問，不理睬他的智人讓他感覺內心不快。

“倒也不是，只是這么快就被認出來還是有點意外，本以為可以多隱藏一段時間的。”智人老嫗抬頭看著雷恩，依舊帶著笑容，手里也沒有停下。雷恩心中的疑惑更多了，接她的話往下問，“隱藏什么？難道這幾百年過去了你們還有什么陰謀不成？”這不過是雷恩夸張，為了嚇一下她讓她別繼續兜圈子了。

“沒有隱藏什么，我只想在這里安安靜靜賣點吃的，服務你們罷了，沒有什么想法。”智人很平靜。

“真的這么簡單嗎？我可是頭一回見到智人在街頭賣早餐的。沒什么服務不服務一說，也沒有‘你們我們’這些說法，自從千年前開始，大家都是人。”雷恩覺得有點意思，面前這個智人的邏輯程序應當與現行的有所不同，他開始有了一個猜想，“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簡就可以，我這個樣子也是為了符合我差不多被創造出來的時間而已，不用多慮。”她讀出了雷恩眼神中的一點疑惑，直接解答。

“了不起！”雷恩接過簡做的餅，咬了一口，“這個餅也了不起！”說完兩人都笑了。“對了，打算在這里多久，我這條街人流量還不錯，你可以多來這邊。”雷恩假裝放松了語氣，實則還是在試探，想看看對面會不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什么。

“謝謝夸獎了，能得到店主的夸獎真是不容易！”簡說。

“哦？我可沒說我是對面店鋪的店主！”雷恩笑道，看來這個智人來這一帶跟自己的店也有點關系。

“既然被看出來了我也不拐彎抹角了。”簡收起了笑容，“這一帶的所有人我都了解過了，所以清楚。但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對這里有任何害處。我只想在這里生活一段時間，不會影響任何人，任何事情，就如同你一樣，尊敬的‘拆解者’大人。”簡畢恭畢敬。

被識別出身份的雷恩一點都不意外，如自己剛才的猜想一般，眼前的這個智人是沒有被限制的完全人工智能，在這個時代沒有多少地方有這種智人存在了。由于智人對于自己的創造者，也就是神工有著天生的敬意，哪怕這并非程序設定，因此對于雷恩來說，對面知道自己的神工身份，對于他來說也是某種程度上的保障。

“行，深層的目的估計你也不方便告訴我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在這里鬧事，出現任何事情，人類怎么做，你也就怎么做吧，這點你應該早就學會。”雷恩不打算繼續問下去了。

“非常簡單的要求，也很容易實現。對了，拆解者，要變天了。”簡重新露出了笑容。“哦？是嗎？”雷恩抬頭看了看天空，依然晴朗。

這是雷恩第一次跟簡說話，也是唯一一次，接下來的五年時間里，簡每天都準時出現在這里，生意也是越來越好，但雷恩沒有再吃過一次。想到這里，雷恩不知不覺感到有點餓了，明明自己已經吃過早飯。于是他連忙喝了一口茶。

今天這個周日沒什么顧客，收到的訂單請求都比較簡單，全都派給店里的人做了。但雷恩心里還是感覺有什么事情，怪怪的。

晚上九點，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原本清閑的一天。“雷恩在嗎！”一個沙啞的聲音在店門口響起。果然，還是會有事情，雷恩心想。“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雷恩邊說邊出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