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圓瞪著眼睛，咬牙切齒，目不轉(zhuǎn)睛地瞪著我。

我跪在檀雅身邊：“檀雅？檀雅？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

檀雅幾乎被撞得整個人都散架了，黑暗里，有一團更黑暗的東西在她的身體下面慢慢地擴散開。

她的意識還算清醒：“苗……苗以瑄，救命！救命！”

我緊張得兩手發(fā)抖：“我報警，我馬上就喊救護車！”我手指發(fā)抖地撥急救電話，1—2—0—

還沒有來得及按下那個綠色的撥號鍵，突然又聽見了一陣尖厲的汽車輪胎和地面摩擦的聲音。只見魏楊正在迅速地倒車，車子退開了一段距離，然后立刻加速，朝我和檀雅沖了過來……

檀雅死死地抓著我不放：“苗以瑄，不要不管我！”

我拖著檀雅，我的力氣不夠把她整個抱起來，只能帶著她拖行。她嘶聲尖叫，不停地喊好疼，但是我也只能不管了。伴隨著車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全身冷汗涔涔。完全豁出了性命，我牙齒一咬，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我終于把她拖上了人行道，車子就從我們的腳邊擦過。

“噗”的一下，我們倆都滾倒在人行道上。

滿世界忽然靜了。

靜得可怕。

卻只是靜了一個瞬間，突然，那輛猛獸般的轎車再次倒退，魏楊還是不罷休，又退了一段距離之后，再次沖了過來。

車身斜著，甚至有一側(cè)的輪胎是壓在人行道上的。

我看見身旁有一棵大樹，就再次拖起檀雅想退到樹的背后。可是，我的腳后跟突然撞到了一塊凸起來的地磚，整個人往后面一仰，倒在地上。只見那輛故意沒有打開車頭燈的轎車影子就如倒塌的大山，朝著我跟檀雅壓過來。我鉚足了勁，狠狠地推了檀雅一把。她滾到了樹的側(cè)后方，正好可以借樹身擋著自己，車撞不到她。而我就朝反方向縱身一撲，在車子幾乎要從我腿上碾過去的時候，再次僥幸地躲開了它……

人行道的外側(cè)是一條斜坡，大概有十幾米長，斜坡下面又是一段公路。然后公路外側(cè)再是一條斜坡，斜坡下面，又是公路。其實都是同一條盤山路，一圈一圈地環(huán)著，從山腳大概環(huán)了四五圈上來。

我那一撲，直接就撲到了人行道外面，從斜坡上滾了下去……

那個斜坡的長度比當時舒蕓滾落的那個斜坡的長度還要長，天旋地轉(zhuǎn)的同時，我仿佛看到了舒蕓，她站在坡頂，單手蒙著一只眼睛，而另一只眼睛里則散發(fā)出怨毒的光，她冷笑著盯著我。

她的眼神化成沿途鋒利的尖石，化成割破皮膚的花枝，化成旋轉(zhuǎn)中支離破碎的世界，她哈哈大笑地說我會跟她一樣，她會等我，她一會兒在坡頂，一會兒好像又站在坡底，陰森地向我招手，張開了懷抱，等著我的投入。

不，那不是一個人的懷抱，那是一個魔窟，有吃人的烈焰與鋒利的刀片的魔窟。

它在等著我。她在等著我！

我每滾一圈就會聽到“咔嚓咔嚓”骨頭斷裂的聲音，最后，我滾到

了斜坡底，一頭撞向一塊有尖角的巖石。那巖石凸起兩個尖角，不偏不倚直刺我的雙眼，我在心里默念一聲：舒蕓，對不起——

不，等等，坡底沒有尖石，沒有魔窟，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是一條無人也無車經(jīng)過的馬路。

我突然從幻覺里清醒了過來，舒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清醒的現(xiàn)實。我從坡上滾下來受傷了，但我還能站起來，還有行動的能力，傷痛在巨大的恐懼面前突然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我回頭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魏楊正半蹲著，背貼著斜坡，順著斜坡滑下來。他滑得很艱難，但只要穩(wěn)住了重心，他也是可以下來，可以不用像我剛才那么狼狽滾下來摔得半死不活的。

某個瞬間他兇惡的眼神跟我驚恐的眼神一對，他大喊了一聲：“苗以瑄，你以為你能跑得掉嗎？”

我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必須跑，我非跑不可，我要想盡一切辦法到達一個有人的地方，我不能沿著公路跑，那樣會繞很遠，而且我的體力也一定拼不過他，一定會被他抓住。所以，我只能選擇斜坡，我把牙關(guān)一咬，也學著魏楊那樣半蹲著，手腳并用，開始朝第二道斜坡下面滑，滑到了下面一圈盤山公路。

魏楊仍然對我窮追不舍。

我下了一道斜坡再接著一道斜坡，一圈一圈的盤山公路也被我從高到低越過了，但我跟魏楊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小了。我眼看自己已經(jīng)快到山腳了，依稀可以看到燈光和人影了，就在這時，魏楊伸過來的手幾乎就要抓住我的肩膀了！

我為了躲他，縱身一跳，就像最初摔下去的時候那樣，我像個沙袋一樣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再一次天旋地轉(zhuǎn)，再一次被各種硬物撞擊刺傷，骨疼欲裂，我眼前一黑，“啪嗒”一聲，滾落到了山腳的人行道上。

雖然那個時間行人不多，但立刻也有人聞聲發(fā)現(xiàn)了我，好幾個人都圍過來了。

我躺在地上，發(fā)著抖，想哭也不想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覺得面前的人影總在交疊晃動，模糊不清。我的頭很疼，胸口很疼，全身的骨頭都在疼。我很想說話，但喘息了好一會兒，依舊很難調(diào)整自己的狀態(tài)，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漸漸地，在圍觀的人群里面，我猛然看到了一支拐杖，我順著拐杖把視線向上一移：“姜城遠？姜城遠！”我終于喊了出來，聲音發(fā)著抖，“姜城遠！”我抓著他的腳，“你表姐！你表姐出事了……”

姜城遠丟了拐杖扶我起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我說：“山上！在山上……開車……魏楊撞她！”

我雖然語無倫次，但姜城遠還是聽明白了。同時在場的還有姜城遠的爸爸，父子倆散步至此，正打算返回。他們聽我這么說，立刻攔了一輛出租車上山，我也跟著坐了進去。我和姜城遠坐在后排，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傷了哪些地方，膝蓋、小腿，還有手臂、后背，哪兒都疼。

我咬牙忍著，再三催促司機：“開快一點，師傅，再開快一點！”

姜城遠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似乎想說什么，但似乎又不知道說什么。我擔心魏楊追不到我會折回去，還擔心劉靖初會正好跟他撞上。可是我逃跑的時候把包丟了，手機什么的全都在包里，我沒有辦法跟劉靖初聯(lián)系，我急得都快瘋了。

車子轉(zhuǎn)彎的時候，我連穩(wěn)住自己重心的力氣都沒有了，全身軟綿綿的，一不小心就撞在姜城遠身上。

他眉頭一皺，扶著我小聲問：“以瑄，你還能堅持嗎？”

我都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聽過他不直呼我的全名了，他的聲音里面甚至不無擔憂。我一路的驚恐，因為他的這句詢問而沉了下去，心里也踏實了。直到他這么問我的這一刻，我才真的意識到，我已經(jīng)逃出了虎穴，我安全了。我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坐直，點了點頭：“嗯。”

很快我們就回到了半山御林。可是，在那條出事的公路上，血跡還在，那輛已經(jīng)開到人行道上、撞到大樹、撞壞了車頭的轎車被魏楊遺棄在那里，魏楊卻不見了，檀雅也沒了蹤影。

我們無計可施。姜爸爸說，如果檀雅是碰到經(jīng)過的車輛，被送去醫(yī)院了，那離這兒最近的醫(yī)院就是妙心醫(yī)院。姜城遠也提議，先送我去醫(yī)院驗傷，同時再聯(lián)絡附近的警察局。但我猶猶豫豫，不太想走。姜城遠有點生氣：“你不走還留在這兒做什么？其他的事我們會處理的，現(xiàn)在你得去醫(yī)院！”

我說：“我……我聯(lián)系不到劉靖初……我跟他約好在這兒碰頭的，我擔心他會遇到魏楊……”

姜城遠更氣了，不由分說就把我往出租車里塞。他越是推我，我就越犟：“再等一等他就來了！”

姜城遠不聽，我拗不過他，被他推進車里堵住了。

我們到了醫(yī)院，竟然得知檀雅就在不久之前剛被送到妙心醫(yī)院，而且，開車送她來醫(yī)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最擔心的劉靖初。

檀雅已經(jīng)被推進手術(shù)室了，劉靖初正在手術(shù)室外，他忽然看到躺在擔架上的我從走廊的十字口經(jīng)過，他臉色都變了，撲過來拉著我的手：“阿瑄？阿瑄，出什么事了？怎么會這樣啊？”

我也緊緊地扣著劉靖初的手：“沒事的……我只是受了點輕傷……沒事……”

我已經(jīng)太累太累了，強撐的最后一點精神在看到劉靖初的那一刻也撐不住了，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但也不知道是我緊扣著他的手不放，還是他抓著我的，我們倆的十指還交纏在一起。姜城遠也在一旁，我昏迷之前看見他一直盯著我們的手，眼睛里仿佛還有某些一閃而過的情緒。

這天凌晨，檀雅被宣布搶救無效死亡。我還躺在醫(yī)院里，手背上插著輸液管，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十來處，但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內(nèi)臟。腿和手臂都縫了針，局部麻醉藥的效力還沒有過，我暫時也感覺不到疼。大難不死，唯有一種滿腦空白的虛脫感，我無力地躺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