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芝，”姜郁握住她冰涼的手，“你已經(jīng)死了?！?

這句話太突兀，蔣芝的表情呆呆的：“什么？”

“你別胡說！我都還沒有死，蔣芝怎么會死！”楊蕊抗議道。

“楊蕊，”姜郁轉(zhuǎn)過頭來，“你仔細想想，為什么你們作為虛幻的人格卻能投射到真實的世界?！?

“我……”楊蕊頓了頓，“我不知道，但世界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不是很多嗎？”

“不是的?！苯羲砷_握著蔣芝的手，轉(zhuǎn)向她，“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

面對面宣告死亡太過殘忍，但是繼續(xù)隱藏下去難保會發(fā)生更糟糕的事。

事情的真相應(yīng)該是這樣的：

楊蕊作為唯一一個堅持要好好活下去的人格最后也被迫妥協(xié)，或者說是被其他的三個人個合力摁死。沒有了楊蕊的阻撓，蔣芝最后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本人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死去的事實。

就如同先前來到事務(wù)所，上下睫毛長反的小女生那般。

可是和小女孩不同，身為bug的蔣芝還能夠偽裝成正常的人類，甚至于連完全的無神論者東野聲都能看到她。

如果不是看到她的手指甲長反，姜郁完全意識不到蔣芝已經(jīng)是bug的事實。

蔣芝不同于一般的bug，更像是月潭村的陳麗紅。

有形體，能被觸碰，甚至有讓虛幻的人格獨立出來，投射進現(xiàn)實生活的古怪能力。

不客氣地說，這次的任務(wù)，本質(zhì)上就是蔣芝一個人的獨角戲。

被人宣告死亡，作為當(dāng)事人的蔣芝并沒有太過悲傷，她展開自己的手掌，看著長在十個手指指腹上的指甲，表情竟然有如釋重負的意味。

姜郁手握bug處理器，等著她的頭頂跳出攻擊力的數(shù)值，卻一直沒有等到。

最后看到蔣芝的身體像是被凍化的雪人，開始消融。

姜郁忘記了，對世間沒有牽絆的bug會逐漸消散是游戲的設(shè)定。

蔣芝癱坐的地板下方鉆出一條條細長的黑色小手，有點像黑影幻化出來的觸須。

小手繞住她的脖子，手腕，慢慢地往下拖動，讓她下沉。

“姜郁！姜郁！”楊蕊心急地拉住她的袖子，“快點用法器把她收服啊，她要消失了！”

“抱歉，不行的?！苯裘嫔n白，“她沒有表現(xiàn)出攻擊性，我沒辦法使用法器。她對世間沒有眷戀，是自愿選擇消失的。”

楊蕊見懇求她沒有用，連忙跪坐在蔣芝跟前，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猛晃：“蔣芝！蔣芝！你不可以消失，你消失了我怎么辦！”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姜郁。

讓人格都具象化的蔣芝都已經(jīng)消失了，為什么身為人格之一的楊蕊卻安然無恙。

蔣芝對楊蕊的呼喊無動于衷，雙目失神地任由身體繼續(xù)消融。

楊蕊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沙啞的哭腔：“我不是楊蕊！不是你分裂出的人格！我是十六歲的你??！”

姜郁和2357聞言都一個激靈，甚至連一直沒有反應(yīng)的蔣芝也終于肯抬頭看她，將其往下拖拽的小黑手消失不見，身體融化的速度也跟著減慢，“你是我？可是，你的模樣……”

蔣芝伸出已然消融了三分之一的手去觸碰楊蕊的臉，目光落在她的五官上描摹，最后道：“不對，你不是十六歲的我，先不說年齡對不上，我根本不長這個樣子?！?

“我真的是。”楊蕊的眼眶泛紅，“我是通過月亮表盤來到這里的?！?

蔣芝面露倉皇地搖頭：“不不……不可能?！?

“人格與人格間的記憶不可共享，按理來說我不該知道卡爾所持有的那部分記憶，但我知道你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因為小時候媽媽給弟弟織了件藍色的毛衣卻不給你織，所以你對藍色就有近乎偏執(zhí)的喜歡，對嗎？”那是五歲左右的事了。

就是這樣一件小事讓蔣芝記了二十多年，讓她養(yǎng)成了收集藍色物件的習(xí)慣。

藍色的水果糖紙，藍色的便簽紙，藍色的裙子，藍色的水性筆。

“卡爾想要成為別人，拼命模仿別人，就是不愿意正視自己，甚至連具體的形態(tài)都沒有，也是因為在上初二的時候你去了別的同學(xué)家里做客，你很羨慕別人的家庭氛圍，你想要取代別人的位置?！?

想要成為任何一個人，但就是不想要成為自己。

“我還知道小暖對媽媽病態(tài)的依賴也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感受過什么是母愛，覺得呆在媽媽的肚子里是最安全的。不但媽媽不能給予足夠的愛，連爸爸也只是個會家暴的混蛋，兩人總是無休止的爭吵?！?

“還有白憶……”

“可以了。”蔣芝的身體輪廓因為消融變得模糊，淚水和融化的皮脂混合起來流下臉頰，像一幅被水打濕的油畫，“我相信你剛才說的話，相信你是來自過去的我。”

蔣芝靜靜地看著她，斑駁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很失望吧？”

十多年后的自己還是這樣沒用。

人不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變得堅強，童年時的痛苦也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弭。

蔣芝是沒有成功治愈自己童年創(chuàng)傷的成年人，所以選擇走向死亡。

“我沒有覺得失望，”小蔣芝的淚水不斷往下流，“我只是覺得……你很辛苦……”

“一直以來，真是辛苦你了?！毙∈Y芝抱住未來的自己，感受到對方用已經(jīng)消融得不成形狀的身體抱緊了她。

溫?zé)岬难蹨I鉆進衣領(lǐng)里，小蔣芝聽見未來的自己說：“對不起，你回去后，千萬不要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