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已分

即使是楊蓮亭辱罵他“不男不女”之時，恨不得將這人的心肝掏出來瞧瞧是什么顏色，但東方不敗一直知道自己根本不曾真正想要這人的命，心裏再恨、殺意再濃，他都不可能真的放任他去死。如今瞧見這一簇明晃晃的火箭直沖楊蓮亭而去，那可謂是心膽俱裂神魂俱喪，然而先時他聽了楊蓮亭的呼叫又猛然醒起不愿照做，急轉急停下再要扭身已是不及，慌忙手指一彈將繡花針激射而出。

奈何任我行與楊蓮亭本已相距甚近，手中力道更是十分之足，繡花針雖是后發先至，也只來得及將正沖著心口位置而去的火箭撞歪了些許。灌註了內力的箭頭噗嗤一聲便插進了楊蓮亭的胸膛，力道大得讓火苗在射入身體的瞬間便滅了個干凈。

楊蓮亭一聲慘叫，被巨大的力道沖得連退好幾步，撲騰坐倒在地，嚇得廖七大叫起來：“楊大哥，你怎么樣？”

“蓮弟！”東方不敗也跟著大叫，驚惶之下手足冰冷，撲上去抱住楊蓮亭，只見箭鏃深埋入體幾乎透體而過，中的雖不是心口，看位置卻是傷到了肺，肋骨也斷了起碼兩根，那血慢慢洇出來，浸透了棗紅色的緞面，深色的濡濕一塊讓東方不敗心驚肉跳，兩指并攏飛快點了胸口幾處大穴，只是箭枝卻是萬萬不敢碰的了。

“哈哈！”任我行劇斗一場，已是氣喘不休，挺著長劍打算先緩一緩再行攻擊，嘴皮子上卻不肯放松，“東方不敗，這便是你的小男寵了？我聽說不是進牢房了么，怎么，舍不得又放出來了？啊不對，你可是練了葵花寶典的，究竟誰才是男寵……啊哈哈哈哈！”

東方不敗根本不理他，也不管身邊那幫眼生的小子驚悚看著自己的表情，從懷裏拿出塊綠色綢帕，拭了拭楊蓮亭滿頭的冷汗，細聲細氣安撫道：“蓮弟莫怕，不是甚么嚴重的傷，放心好了，平一指一會兒就能治好，不會有事的。”

楊蓮亭胸口痛得厲害，每呼吸一次都覺得快要暈過去，敞著嘴根本說不出話來，這人卻不管大敵當前，還在這裏唧唧歪歪婆婆媽媽，就跟……

楊蓮亭心口疼得一抽，別開頭不去看他，只向一旁盯著雌雄莫辨的東方不敗看得目不轉睛的廖七等人勉強抬手示意，想讓他們趕緊偷襲任我行。只是一幫小子從沒見過“天下第一”的面目，哪想得到堂堂神教教主竟會做女子裝扮，更是對楊總管做出這等“賢惠”舉動，一個個都傻了眼，哪還顧得上看楊蓮亭。

楊蓮亭氣得發暈，拼了力氣一聳肩一抽手便要躲開東方不敗，自顧自捂著胸口試圖爬起來。可惜重傷之余哪還做得到，甫一用力便渾身抽搐，偏偏咬著牙一聲不肯出，瞧得東方不敗愈加心疼，連忙扶他靠坐在廖七身旁，又拈指小心拔出幾乎洞穿了箭枝的繡花針，轉頭怒目冷視任我行：“任我行，你該死！”

“哈哈，莫不是我傷了你的小相公，心疼了？”任我行提劍防備，一旁令狐沖亦是長劍微抖，隨時準備出招。

東方不敗舊恨新仇涌上心頭，對任我行惱至了極點，再不發一言，身形晃動間繡花針向幾人疾刺。任我行幾人兵刃上均是貫註了內力，虎虎風聲大作，東方不敗卻是悄無聲息如鬼似魅，廖七等人何時見過此等陣仗，無一不是瞪大了雙眼，瞧著一團粉色人影亂轉，還不時聽得幾聲悶哼，均不似教主的聲音。

任盈盈自知功夫遠不如自家爹爹與情郎，那唐慎又有兩人護著，便將主意打到了楊蓮亭身上。卻說這楊蓮亭當日礙著沒有名目做不得什么，卻每每對她陰陽怪氣，惹得她好生厭惡只能下崖自尋清靜之所，后來聽得他觸怒了教主被關押起來，只道從此便徹底失了勢，沒想到今日竟仍受著東方叔叔百般關懷，當下便悄悄靠近了想要偷襲，卻不防廖七等人雖是武功低微，反應速度卻不差，沒等靠近就幾支箭齊發而至，只是倉促之下沒來得及點火，自然被輕松避了開去。

“點火放箭，先拿下圣姑！”廖七可見不得人欺負他的楊大哥，也不管任盈盈尊崇的身份了，只粗聲呼喝著眾兄弟動手。瞧著東方教主對楊大哥還是有情誼的，倘若這番如愿除掉了前任教主，一個圣姑算什么，估計就算再搭上那新寵唐慎，楊大哥和自己這班子兄弟說不定都還有活命的機會。

東方不敗心中有恨，一面痛恨自己為了一己私念沒早些允了蓮弟除掉任我行，才致今日蓮弟受此重傷，一面又懊悔此前對蓮弟那般施行，倘若……倘若真有個什么意外，蓮弟命中最后幾個月的時間裏他竟沒有相陪左右，反而……

東方不敗嚇得不敢再深想，下手越發陰毒，直將任我行與令狐沖逼得狼狽不堪的只夠勉強護住要害，手腳身軀上小傷無數，更遑論尋機反擊了。這邊三人還在僵持，卻聽任盈盈一聲嬌叱，原來是被火箭射中了袖子，因著身上沒沾染火油，那火苗簇簇的并不甚大，但依舊把個嬌女子唬了一大跳。

“盈盈！”令狐沖見心上人遇險，連忙沖過去替她撣滅火苗，只是如此一來，連他也一并被籠于箭雨之下，待得一一撥開回頭一看，任我行已是給東方不敗除了兵刃制住手腳，動彈不得下只能破口大罵。

“殺！”楊蓮亭聽不過耳，硬是憋住氣擠出一句低吼，東方不敗也不攔阻，只閃到一邊瞧著任我行給數十支火箭射中，被點了穴只能一動不動慘叫著任由火燒，一晃身又幾招將令狐沖與任盈盈制住，轉頭抱起楊蓮亭，邊行邊道：“王文，將他們綁起來帶下去，帶崖上所有大夫過來，王武，速召平一指上崖，不得有誤。”

“滾……開！”楊蓮亭紙白的臉上滿是厭惡，絲毫不肯配合，忍著疼痛使勁推搡。

東方不敗沒瞧見楊蓮亭臉上表情，但一個滾字便已讓他心中難受至極，一時抱著人想扔又不舍得扔，頓了頓腳步繼續往離著火的繡房最遠的房間走，無論如何，他不會看著蓮弟重傷無動于衷，雖然……他早已親手傷過他了。

但那是不一樣的。東方不敗對自己說。他是有理由的，是蓮弟對不起他在先，而任我行那老匹夫，卻沒這資格！

楊蓮亭就算完好無傷也絕無可能是東方不敗的對手，掙脫不得下瞪著虎目望向廖七，垂下的手使勁對準依舊站在一旁滿臉茫然的唐慎，從喉嚨深處硬擠著：“殺，殺了他！”只可惜重傷之下聽清了這句話的只有最近的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吩咐王文王武時當然已經看到了不遠不近綴著的唐慎，只是似乎直到這時，才真正想起有這么個人，轉頭望向唐慎，與他黑漆漆濕漉漉的雙眼對了個正著。東方不敗心中有愧，不自覺地緊了緊抱著楊蓮亭的手臂，卻沒多說什么，只轉頭對廖七等人道：“你們分出一半人滅火，另一半守著密道口，除了平一指誰也不準進?！?

廖七原是瞧見了楊蓮亭的動作，但一來沒聽清他低喃一般的吩咐，二來東方不敗何許人也，眼色一掃就教人渾身發寒，哪生得出旁的心思，更何況他看教主那架勢也不像會為難楊總管的，咽了口口水便將向楊蓮亭多問一句的心思打消了去，其余人更是縮手縮腳地開始往后退了。

只是廖七多少有些不放心，又不敢跟東方不敗說話，只苦巴巴地看向楊蓮亭：“楊大哥，要不，你就別惹教主生氣了，好好和教主說說，也許就……不會再關你了……”

“你……”沒用的東西，好好說個屁！楊蓮亭心中暗罵，心想自己費盡心機仍是動不得唐慎一根寒毛，臨死了都見不到那奸夫死在自己跟前，護著他的人又偏偏正是東方不??！雖說這人先前緊張自己的模樣讓他稍稍解了些氣，但如今證明根本就是自己異想天開，一時間氣急攻心，眼前發黑，連吐好幾口血，兀自昏了過去。

“蓮弟！蓮弟！”東方不敗趕緊將人抱進屋，輕手輕腳放到床上，剪開衣衫，盯著胸口那塊血肉模糊的傷處好不心疼。血雖是止住了，卻定然傷到了肺腑，東方不敗不敢胡亂拔箭，只好苦等教中大夫。

吩咐下人打來水，東方不敗慢慢給楊蓮亭擦去血污，一面細細打量將近一月未見的昔日情郎。楊蓮亭真是瘦了不少，面上唇上皆是蒼白，絡腮胡子似是多日不曾打理，亂糟糟的又糊著血沫，東方不敗也不嫌棄，伸手理了理，又貼上去親了親，輕聲道：“蓮弟，你今兒個出現，是擔心任我行對我不利嗎？蓮弟，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嗎？蓮弟，你快醒來，我不怪你了，我再不怪你了?！?

昏迷中的楊蓮亭猶自眉心深鎖毫無反應，一直站在門口的唐慎張大了嘴想說什么，終于還是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