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再次蘇醒的時候腦殼裏邊還嗡嗡直響，而且渾身冷得要命。你記起發生了什么，動彈了一下，立刻深感后悔：你的脖子發出咯啦一聲，斷了般劇痛起來，害你嘭一下倒回枕頭上，耳朵裏的白噪音變成整個交響樂團。當然此刻你還能感覺到自己手腳的事實表明脖子裏關鍵的部分都連得好好的，只是胳膊腿的活動能力十分有限，右半邊臉感覺也有點怪。

畢加索從床下某處細細地又叫了一聲，你閉目養神，雜音漸漸消減下去，你聽到它爬上床，膽怯地向你的枕頭靠近。一只貓爪隔著被子踩中你正努力移動的手，你意識到梵高也在床上，它跳上你胸口，致力于接替冬日戰士未完的工作把你壓到窒息而死。然后是閱讀燈開關被撞到發出的嚓一聲，燈光驟亮，差點閃瞎你的眼。

你的手歷經長途跋涉來到脖子附近，停在那兒讓畢加索聞聞蹭蹭。待視力恢覆，你以壯士斷腕般的決心慢慢轉頭，見開燈的是米開朗琪羅（果然數它聰明），而覆仇者在你半掩的臥室門前警惕地探頭探腦。很好，四只都沒受傷。然后你喘息了一會兒等待疼痛過去，一邊暗自用地道的維加斯街頭臟話罵遍冬日戰士十八輩祖宗。

——他媽的臥室不是有門有窗嗎？砸穿墻干什么？？知道墻有多難修嗎？？？

那個戲劇性的大破洞明確了你為什么這么冷，它多半還波及了暖氣管道，而你被子的厚度根本不足以對抗沒暖氣的紐約寒冬。無毛貓是最怕冷的，米開朗琪羅爬到你床上時瑟瑟發抖，你左臂勉強抬了抬（傻缺梵高沖著被子隆起處又是一腳，以為你在跟它玩），讓它鉆進被窩。它縮在你肩膀附近，發出高興的嗚嗚聲，跟你分享了一小團體溫。這時畢加索總算找回了足夠的安全感，順著你胳膊前進，你收回帶著貓毛的手，摸了摸右臉一直感覺不太對勁的部分。

鈍鈍的疼，皮肉有點燙，明顯腫起來了，再過幾小時你大概眼睛都睜不開，而且不處理的話過陣子會疼得要命。你想起那條鐵胳膊，嘆口氣，費勁地攬過畢加索，手指插在毛裏滑動，以免被它踩到傷處。

越來越冷了，你至少得挪到暖和點的地方，可你沒把握自己會不會在下床過程中嘔吐然后被嗆死。手機在枕頭底下，打給史蒂夫求助或許是，畢竟撥911的話，臥室墻上那個非主流出口有點兒難解釋。雖然你可以說自己什么都不記得，把搞清發生了什么的工作留給警察，可那樣你就免不了要配合一系列藥物化驗和性侵檢查之類的麻煩程序，還得細細列出財產清單，畢竟通常罪犯不會半夜砸穿一名獨居女性的墻、把她打暈但什么都不干。

話說回來，離你最近的兩棟房子一棟正掛牌出售、另一棟屋主度圣誕假去了，但難保不會有其他鄰居聽見動靜，說不定他們已經報警了。如果是這樣，那警車最好快點來……你努力從貓咪們身上汲取體溫，真的，從冬日戰士手裏撿回一條命然后凍死，太遜了點。

就在你決定鋌而走險起身、正盡力說服梵高挪窩（嗓音簡直啞得不能聽）時，覆仇者突然嗖地離開臥室門口，緊接著你就聽見一系列貓的尖叫和人的驚呼。

“嘿！小家伙！冷靜點！”史蒂夫喊道，“很好，巴克，不不，別讓它抓你的臉……”

他的聲音隨著說出每個詞變得更近，隨即房門被一把推開，米開朗琪羅和畢加索都震了一下，梵高咕咚一聲從遠離門口那側下了床。

你同樣大受震撼——不是哥們，你就這么穿著絨絨睡衣狂奔穿過整個布魯克林區腿兒著來了？

“哦天，”史蒂夫震驚地在門口停了一下，邁開長腿三兩步抵達床頭半蹲，“薩拉！你……你感覺怎樣？”

廢話，你猜呢？

“你這睡衣誰給買的？”

美國隊長一聽見你的聲音就畏縮了，就好像他不是常被超人類暴打還挨過一堆槍子兒似的。他非常非常小心地碰了一下你的脖子，然后回頭，冬日戰士拎著覆仇者止步于臥室門口，你只能勉強看到一點點。

“呃，山姆，就獵鷹，是個玩笑，但我覺得還挺舒服……”史蒂夫晃晃腦袋，“別管它了，我得帶你去醫院。”

這可不是能忽略不計的小問題啊……你腦中已經出現了油管上的最新視頻，“美國隊長絨絨睡衣夜色狂奔時速50km！！！！！！”，以及下邊猜測史蒂夫去向的熱烈討論。要知道，外邊最高也就零度——托某個把冬日帶進屋的戰士的福，你的臥室也差不離了。假如接下來史蒂夫又被拍到抱著一個女人往醫院去，絕對是今日爆款。

“我不能去普通的醫院，可能有人會報警。”你勉強道，感覺嗓子裏邊針扎一樣疼，發音更困難了，“嗷……我的顴骨可能裂了，估計還有點腦震蕩。你知不知道……”

“稍等，”史蒂夫已經在瘋□□作手機，“你家有冰袋嗎？”

有，他說話時詹姆斯正提著醫藥箱進房間，倒沒繼續拎覆仇者了。米開朗琪羅的腦袋從你肩膀旁的被子裏探出，史蒂夫一邊說“嗨山姆，這個點非常抱歉但我這裏有緊急情況……”，一邊沖它眨巴眼。畢加索爪子摳床單，沖靠近的冬日戰士又慫又弱地哈了一聲，詹姆斯僵住。史蒂夫馬上意識到即將發生的危險，單手將加菲貓的巴掌從你的淤傷邊趕走。加菲貓發出委屈巴巴的聲音，史蒂夫念叨“是的，地址在……”的聲音稍稍停頓，又摸了貓咪兩下。

人太多，梵高不爽地繞過床一甩尾巴出去了。覆仇者還在房間外持之以恒地咆哮，你示意史蒂夫抱走米開朗琪羅，好讓詹姆斯把冰袋敷上你的脖子和臉。機械臂柔和地低鳴著，你緊盯詹姆斯，這樣比較容易把他和大概一兩個小時前幾乎殺了你的九頭蛇資產分開。詹姆斯牢牢地躲避你的視線，他凌亂的頭發裏還夾著灰土（該不會找史蒂夫的時候也是破墻而入吧？），配合臉上那幾道貓爪子印，顯得高大的超級士兵此刻特別可憐。

“任務，”你低聲說，打了兩個寒顫，他立即僵硬地垂頭站立，“更多被子和毛毯，還有想辦法把那個洞堵上，我快凍死了。”

兩名對溫度毫不敏感的超人類這才反應過來，巴基翻出毛毯讓史蒂夫給你蓋，急奔出去拖來膠帶和拆了還沒扔的快遞箱，效率極高地把那個洞給蓋住了。接著你讓史蒂夫去給你拿出門穿的衣服，只是為了欣賞史蒂夫面對你內衣抽屜紅了吧唧的傻臉。

“拿最左邊柜子掛的那件黑色羽絨服就行，”你的嗓子更啞了，顯然充血還在繼續，真倒霉，“我待會兒套在外邊——你朋友有車嗎？”

“不清楚，但他沒有的話應該會叫車。”史蒂夫把羽絨服也蓋在你身上，一條胳膊繼續抱著米開朗琪羅。他的體溫肯定還很高，無毛貓努力從他胸口狂奔中掙開了的那個扣子中間鉆進去蹭熱度，得到了史蒂夫寬容的許可。

“是哦，你也知道正常人是不會跑過半個紐約去做客的。”你嘀咕。

山姆威爾遜（多么愛國的名字）的車約二十分鐘后停在你家門口，期間史蒂夫幫你移動到了暖氣還能運作的客廳，讓你扶著冰袋抱著畢加索在沙發上當毛毯墨西哥卷。威爾遜沖史蒂夫的絨絨睡衣和懷裏的無毛貓干瞪眼，又跟全副武裝拿著鏟子站在貓砂盆邊的冬日戰士警惕地互相對視了幾分鐘，這才走向你。

“抱歉女士，”他坐到你身邊的沙發上，用那種值得信賴的嗓音說，“我不是有意讓你勞累，但你看上去是這裏最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