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都中，混亂形勢漸有擴大，隨著涌入城中的叛軍越來越多，甚至已經(jīng)有一部分叛軍開始去沖擊烏衣巷等權(quán)貴聚居所在。

雖然各家早先逃難避災者不乏，但是一來城破過于猝然，二來這些人家也不乏底氣或是遲鈍于時局，仍然有相當一部分滯留在城中。當那些亂軍開始沖擊各家門庭時，便遭到了各家部曲的抵抗。

無論是否勇武之家，部曲家兵的戰(zhàn)斗力遠非宿衛(wèi)禁軍可比，尤其眼下又是保衛(wèi)身家性命，因而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烈度較之早先的攻城戰(zhàn)反而要強得多。不乏有各家勇武家兵部曲直接將這些亂兵鑿穿擊潰，沿途追殺。

褚季野和杜赫離開居所，行在大街上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因為身邊不乏勇健部曲簇擁，那些亂軍潰部哪怕行過他們身邊，都是視而不見，不敢上前侵擾，甚至于杜家部曲還追上前去手刃幾人。

“如此不堪軍容，竟成破城之災！這難道只是戰(zhàn)之罪？”

褚季野看到這一幕，臉上更加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這些亂軍甚至禁受不住各家部曲的追殺，居然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殺進城中來。一時間，對于早先統(tǒng)籌戰(zhàn)事的中書，褚季野心中也是充滿了怨念。

杜赫久在關(guān)中亂土，對于兵災的理解深刻較之褚季野又深了一籌。眼前這一幕并沒有讓他感受到振奮，反而更有種深深的憂慮。

歷陽部能夠擊潰數(shù)萬宿衛(wèi)，本身戰(zhàn)斗力是毋庸置疑的，但缺陷也很明顯，那就是兵少。歷陽本部加上豫州部聯(lián)軍，統(tǒng)共不過萬余戰(zhàn)卒，剩下的近乎一半，都是在起事之前或者起事之初擄掠來的人口。

如今攻入城中的，主要是蘇峻本部嫡系和張健部，豫州許柳部仍在覆舟山給叛軍守住退路同時防備瑯琊郡的王舒部，而韓晃部則還在石頭城附近。之所以造成滿城盡是亂軍的現(xiàn)象，一方面是各部嫡系之外的那些亂軍散兵在肆虐，一方面則是都中潰散的宿衛(wèi)在趁亂鼓噪生事乃至于投敵。

各家部曲一時間擊潰這些亂兵，并不意味著就能扛得住歷陽部的主力。可以預見，當蘇峻掌握中樞之后，各部合并主力匯集時，各家這一波反抗勢必會迎來更為猛烈的報復，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破城大劫！

但這些都不是杜赫該考慮的事情，如今他在城中已經(jīng)了無牽掛，只要完成沈哲子的囑托，就可以趁著亂軍尚未完全掌握全城，快速的撤離。

建平園并不靠近臺城，如今臺城乃是叛軍主力所在方位，這里反而沒有多少亂軍蹤跡。但隨著亂軍對城池的掌控加深，這里陷落也是早晚的事情。

當杜赫他們到達建平園的時候，早已經(jīng)得到通知先一步趕來的沈家部曲已經(jīng)沖散了留守在這里的幾百宿衛(wèi)。看到杜赫等人行來，沈家另一名龍溪卒兵尉徐肅連忙上前見禮，并通知園內(nèi)最新的情況。

看到沈家人也牽扯到這件事情當中來，褚季野神態(tài)便有些不自然，先前與杜赫商議時，他還以為此事乃是他二人共謀。但如果沈家加入進來，以其家之強勢，自己冒了這么大風險，也只能退居次席輔助，難以占到主導。

見褚季野已經(jīng)心生退意，杜赫一把握住他手腕，低語道：“季野兄，瑯琊王或為未來國祚所系，其安危干系重大，絕非你我能保護周全。而且，早先皇太后陛下與丹陽長公主已經(jīng)退出內(nèi)苑……”

褚季野聽到這話，神態(tài)便是一僵，瑯琊王的安危問題尚不足以讓他與沈家合流。但如果皇太后已經(jīng)被沈家掌握到，那此事干系可就太重大了！換言之，只要他們能夠?qū)樼鹜跛统龀侨ィS時都可以遵照皇太后的意愿扶立新君！

而且如今沈家人已經(jīng)控制了建平園，可以說無論他加不加入，瑯琊王都勢必要被轉(zhuǎn)移出城。到目前為止，沈家拉攏他入伙，應該還是主要看中他瑯琊王文學的職位，可以避免讓其家招惹挾持宗王的物議。在謀劃如此大事的時候，還能考慮到這些細節(jié)，思慮不可謂不周詳。

既然木已成舟，眼下態(tài)度搖擺也無意義，褚季野將心一橫，當先一步往園中行去。杜赫等人隨之而入，褚季野能夠心甘情愿加入進來，杜赫也很欣慰，畢竟此人乃是他在都中為數(shù)不多的摯友。

在建平園一座閣樓中，瑯琊王司馬岳便身處其中，與其兄長相比，瑯琊王要顯得沉靜清秀一些，相貌更類其母。哪怕外間已是兵災蔓延，此時仍然坐在書案前揮毫練字，神態(tài)并無太多局促。

褚季野行進門中來看到這一幕，對于瑯琊王小小年紀便俱靜氣的風范也是由衷贊賞。都中甚至有傳言，中書對于瑯琊王的看重甚至還要高于當今皇帝，只是終究長幼之序不能亂。

王悅坐在瑯琊王身側(cè)，看著自家那十幾名家兵被如狼似虎涌進來的沈家部曲繳械捆綁起來，再見褚季野登堂入室，臉上便泛起一絲苦笑：“季野兄，何至于此啊！”

褚季野有些情難面對王悅，彼此俱為瑯琊王屬官，兩人私誼也是不錯，聽到這話后，他只是垂首下來說道：“長豫也知如今都中非凈土，我等既為殿下之屬，當保殿下不受亂軍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