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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殘破臺苑（1 / 2）

再混亂的景象，終究會有讓人麻木的一天。

一個多月前，建康城破，對于城中諸多民眾而言，不啻于滅頂之災。然而熬過了最初幾日的動蕩后，只要不死，該生活的總要生活。只是城中如今禁令嚴酷，不許小民儲糧開伙，想要活命，只能在亂軍驅(qū)趕下負擔起沉重勞役。

對人摧殘最大的，莫過于戰(zhàn)爭，尤甚于天災。假使不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人的惡是沒有底線的，尚要卑劣于禽獸。因為禽獸之間的互相獵殺還是基于生存，然而人去殘害同胞只是一個念頭的閃現(xiàn)，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如今的建康城風貌較之早先已是大不相同，早先最為繁華的長干里已是一副破敗景象，到處都是被拆毀的民居，那些民居梁木磚石統(tǒng)統(tǒng)都被拆除下來轉(zhuǎn)運到籬門附近以修筑堡壘等防御工事。而在這些殘跡之中，到處散落著無人撿取的尸骸，血肉都已枯竭，只余森森白骨。

本是風雅盈江的秦淮河，如今也被一道道竹柵木欄切割得支離破碎，兩岸從白天到晚上都有被甲軍卒巡視，不許小民片木入河。就連岸邊號稱秦淮園墅之甲的沈園，亦早被叛軍占據(jù)，那高聳的摘星樓上晝夜都有軍士駐扎以監(jiān)視全城，不許民眾有集結(jié)異動之舉。

城郊的蔣陵，也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這里原本山清水秀，不乏貴人家于此興建園墅，只是這些園墅大多數(shù)都在兵災中被焚燒一空。取而代之的，則是連綿不斷的堡壘箭塔，自山腳蔓延到山頂，如今還在往河中去修，用以防備或會取水路而來的勤王軍隊。

自城西石頭城一直到太廟之南，秦淮河兩岸本有修筑的許多倉庫貨棧，用以存放各地運送入都的臺資賦稅。如今這些貨倉中的鹽米錢帛早已被盡數(shù)搬空，那些空蕩蕩的倉房都被用來勞役民夫們暫時棲息之所。

城中已是如此，臺城自然也難避免。雖然叛軍大部已經(jīng)轉(zhuǎn)移出城，但亦有足夠的兵士們留下來負責看守一眾臺臣們。如今尚逗留在都中的臺臣，幾乎大半都被驅(qū)趕到了臺臣，連帶他們的家眷，這讓原本就被戰(zhàn)火焚燒大半的臺城更加局促。

事到如今，這些臺臣們大多也都接受了城破的事實。有的潛懷義心，聯(lián)絡故舊準備待時而動以撥亂反正。有的緊緊守在皇帝周圍，保護住晉祚的正統(tǒng)。也有的為了多保存一部分元氣，不得不低頭媾和，曲事叛軍。

疾風知勁草，無論這些人已經(jīng)做出怎樣選擇，局勢已是如此，他們也只能被動承受。

早先叛軍大肆封賞，太保王導仍然是臺臣們名義上的首領，被安置在了太極偏殿，周遭已被人嚴密封鎖起來，禁止閑雜人等私下接觸。

相對于以往的從容不迫，雅量非常，如今的王導神態(tài)雖然仍是平靜，然而臉頰卻是肉眼可見的速度憔悴瘦削下來。如今的他已經(jīng)是被完全軟禁起來，幾乎徹底斷絕了消息的來源，甚至不能隨便去見皇帝。

“太保，長豫兄已經(jīng)睡下了，病痛較之昨日應是有所輕緩。”

一名年輕人匆匆行入進來，對臨窗枯坐的王導說道。

王導轉(zhuǎn)過身來微微頷首，神態(tài)略顯疲憊道：“有勞彥道了，大郎他病起倉促，我眼下又不得從容，難以親往看護。若非故舊相助，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講到這里，王導臉上已經(jīng)流露出濃得化不開的無奈，并幾分令人動容的懊悔。早幾日他長子王悅突然病倒，負責鎮(zhèn)守臺城的蘇峻部將雖然也著人診治，但卻不許他去照顧，大概是擔心他借此去暗通款曲，串聯(lián)臺臣。

那年輕人名為袁耽，陳郡袁氏族人，聽到王導的話后肅容道：“不敢當太保此謝，這都是后輩份內(nèi)應為。”

王導還待要上前再詢問幾句兒子病情如何，可是負責看守的兵士已經(jīng)探頭進來，神態(tài)頗多不耐煩，見狀后王導也只得作罷，遠遠叮囑幾句，然后便讓袁耽退下。

“太保切記要保重身體，來日之江東，尚需太保維穩(wěn)。”

袁耽深施一禮，彎腰的瞬間一個紙團自其衣袍下滾落在地上，趁著翻身退出的時候，以腳尖挑至王導所坐書案旁。

王導不動聲色的俯身將那紙團勾至掌心，而后便又坐回原位，一直將那紙團攥在手里。等到門外兵士們換防之際，才背過身去快速打開紙團匆匆一覽，繼而臉色便是大變。

“庾元規(guī)……哈，這是天譴，還是人禍？”王導喃喃自語，神態(tài)中卻不乏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