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jì)陽虞氏中朝并無顯名，而虞胤本身也不是什么通玄達(dá)儒的名士，之所以賢重起來還是先帝在位時有所扶植，只是不久便被庾亮轉(zhuǎn)手掃出臺城，近期才又歸都。既沒有清譽，又不具勢位，往來者自然沒有什么名流。

只是視線落到另一席中的羊賁時，沈哲子心中便有所起疑。這羊賁雖然坐在那里紋絲不動，但臉色卻有些不好看，隱隱泛白，倒與那個曹立緊張的模樣有幾分仿佛。

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沈哲子視線在兩人臉上快速移動一番，繼而心念一轉(zhuǎn)，指著那個將要坐下的曹立說道：“今日偶見曹郎，倒讓我有所感觸。奕公在世時與我家也有所往來，早先不知隱情，故人之后竟然見而不識，倒是冷落了舊情。曹郎既然來都，改日一定要到我家一敘?！?

說著，沈哲子擺擺手，示意任球下堂去送給那曹立一張名帖。

好不容易應(yīng)付過去，又被招呼一聲，那曹立心幾乎都提到嗓子眼里，卻沒想到是這么一個好消息！他來都中廝混，就是為了要趁熱打鐵在各家之間混個臉熟，只是一直沒能觸及到高層，現(xiàn)在居然有了這么一個好機會，已是喜出望外！

大驚大喜太過猝然，那曹立已經(jīng)有些不知所措，待到任球?qū)⒚f上來，過片刻才忙不迭兩手接過來，連連對沈哲子拱手道：“一定一定，來日一定前去拜望駙馬！”

這態(tài)度過分熱切，讓席中眾人隱隱都有些不自在，時人講究風(fēng)度，哪怕拍馬屁也要講究云淡風(fēng)輕。誠然沈哲子如今確是名重，眾人都不乏禮待，但這曹立如此夸張逢迎，還是讓人隱感不齒。

尤其是此間主人虞胤，眼見這一番對答頗有喧賓奪主之勢，他自然不敢怨望沈哲子，只是冷聲道：“戰(zhàn)亂之際，南北離眾頗多，或有錯識，也是尋常。駙馬你善待故交，愿舉賢良，這一點都中都知。只是也要防備曲進(jìn)之人，畢竟人心不古啊！”

這一番話，已經(jīng)不啻于直指這個曹立家世有古怪，原本已經(jīng)有所緩和的氣氛，又因此語而變得尷尬起來。

那曹立剛剛落座，聽到這話后，臉龐已經(jīng)隱有扭曲，恨不得活吞了虞胤！他在園中這幾日，單單送給這個老小子財貨便達(dá)十?dāng)?shù)萬巨，自己冒認(rèn)的又不是虞家祖宗，這老小子轉(zhuǎn)頭就把自己給賣了，實在可恨！

心中雖然怒極，他卻不敢直接面忤虞胤，只是兩眼盯著沈哲子，唯恐對方相信了虞胤的話而收回名帖。待見沈哲子面露沉吟之色，他心跳更是急如擂鼓，頻頻目視對面席上的羊賁，希望對方能夠解圍。

羊賁本來不打算出頭，可是眼見曹立動作越來越大，漸漸將旁人視線引向自己，也只能輕咳一聲，硬著頭皮說道：“這一件事，使君倒也不必過疑。當(dāng)日叔虎與曹兄共論鄉(xiāng)誼時，晚輩也在場中?！?

眼見羊賁主動跳出來，對于這當(dāng)中的內(nèi)情，沈哲子也就猜個大概，便在席中笑道：“使君仁厚長者，所慮世風(fēng)日下，確是時弊。我家世居吳中，江北舊姓所知不多。不過，既然士勇有言，又是叔虎兄所論故交，那也沒什么可懷疑。這二位俱是高門賢良，言出如矢，一語中的，我自然信得過他們?！?

說完后，他又舉起酒杯，對羊賁遙遙示意，繼而一飲而盡。

羊賁也舉杯回應(yīng)，只是酒水入喉，盡是苦澀。他一時生出私念，幫這曹立謀求出身，順便將王彪之拉下水，原本循序漸進(jìn)倒也順利，沒想到突然插進(jìn)一個與早已死去多年的曹奕有交情的沈家。

這一次，可是主動將把柄塞入對方手里，若被窺出破綻，那么無論是他還是臥床養(yǎng)傷的王彪之，可都是洗不清了！

沈哲子倒不管羊賁感想如何，與他而言這只是一個尋常小插曲而已。不過在見到羊賁之后，他倒想起來自己先前一個念頭，那就是煽動羊賁的叔叔羊聃去爭取豫章太守。

略一轉(zhuǎn)念，沈哲子又喚來任球低語吩咐幾句。任球本來就是長袖善舞之人，入了公主府后人脈更是激增，拐個彎去安排這件事再簡單不過。

羊家近來因為羊曼之死可是過了滾油的大蝦一般紅得亮眼，羊賁敢插手這種注定麻煩不斷的為人冒籍之事，可想而知本來就頗為跋扈的羊聃必然也是膨脹得難受。沈哲子為其挑選一個奮斗目標(biāo)，就不信這個羊聃能忍得??！

接下來倒也無事，沈哲子跟虞胤本就沒什么交情，今次來捧場也是給了十足的面子。虞胤能夠出任瑯琊郡，也不知背后走了什么門路，沈哲子對此也不感興趣，只要不擺明車馬跟自己對著干，他也懶得理會太多閑事。

總得來說，虞胤的態(tài)度還是讓沈哲子比較滿意的。只要沒有什么尖銳的立場沖突，那也不必四處冷眼樹敵。況且，虞胤出任瑯琊郡，來日沈哲子可能還會有事要請他幫忙。因而，這一場聚會也是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