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熊小孩。”肖秀玲笑罵一句，看著江滿把孩子小心放在床上睡，下了床在屋里來回走動。村里老人們說的那些月子規(guī)矩，江谷雨執(zhí)行太徹底，不許她出門，可把她憋壞了。

“谷雨可真是大功勞一件，看看你這氣色，月子做的不錯。”

“那是。”江滿說，“得虧我有這個妹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別這么說，我看人家姚志華也挺勤快，還學(xué)著洗尿布呢。”肖秀玲看看大門，姚志華領(lǐng)著小陸楊，早已經(jīng)走沒影了。

肖秀玲嘆口氣：“這熊小孩，我整天帶他都累死了，他倒好，平常就喜歡跟他小舅玩，還嫌我不會把他舉起來，我哪舉得動他。你看看，這么長時間沒見，這才兩天不到呢，就跟姚志華熟上了，姚志華脾氣真好，有耐心。”

江滿心里想說，大概是因為，小陸楊生活中缺失了父親的角色吧。她心里想著，肖秀玲自己說了出來。

“整天就我?guī)е叶紦?dān)心，這孩子讓我?guī)У模L大會不會性格不好。小孩子，還是需要爸爸在身邊的。”她說著認真看著江滿，“江滿，你家也是，我看姚志華回來也沒作，你呀，現(xiàn)在性子咋這么倔。你一個女人，也別太要強了，能挽留，這個家就不要散了，對孩子真不好。”

“秀玲姐，這也不是我自己決定的好不好。姚志華他現(xiàn)在，明明都是為了他的孩子，我承認他對自己的小孩很上心，別的能說明什么？”江滿頓了頓，問道：“秀玲姐，我多嘴一句，你跟楊楊的爸爸……到底怎么個情形，你自己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跟他，大概一兩個月會通一封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就得走少說大半個月，互相也只說說家里，說說孩子，別的也沒啥。”肖秀玲展顏一笑，“算了，不說這個了，我知道你替我擔(dān)心，可是他就算變了心，跟我斷了，楊楊這么小，我眼下也還得這么過日子。”

“他每次來信都安慰我，可是……”肖秀玲苦笑，“不瞞你說，我跟他，連個正經(jīng)結(jié)婚證都沒有，他要變心娶別人，都不帶費事的。他來到村里插隊，一直顯得老實巴交的，也從來沒提過他家里的事情，我起初也只以為他跟別的知青一樣，只是普通人家，后來我倆好上了，他才慢慢跟我說他家里的事情，我當(dāng)時都嚇壞了，他父親竟然是廣播里、報紙上都聽到過的人，被打倒，被關(guān)起來了，他是被他父親的戰(zhàn)友悄悄安排，來我們村插隊躲避，那時候連他父親死活都沒人知道，甚至都不敢打聽，反正都以為不行了。后來我們準備結(jié)婚，可是他那個情況，知青結(jié)婚要先申請，有的還要審查材料，哪敢呀，怕出事，我們倆就先沒領(lǐng)證，只把喜事辦了。”

農(nóng)村早婚，有的都不夠年齡，且老百姓更看重儀式，俗話說明媒正娶過了門的，至于結(jié)婚證，在很多農(nóng)村老百姓眼里根本沒那么重要。所以肖秀玲和陸安平當(dāng)時的做法，在當(dāng)時看來也沒啥大不了。

然后76年底，陸安平的父親放出來了，還沒正式回到公眾視野，便先開始尋找兒子，陸安平七七年春節(jié)前，被京城來人接走了的。

他那個時候，其實也不清楚他父親的狀況，只知道父親還活著，放出來了，急著先回去看看，走時便跟肖秀玲說，頂多三月兩月，就會回來接他們娘倆，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村里人對陸安平的家庭出身，也只是后來猜到個大概，說他是被京城來的人接走了，家里是大干部。頭一次聽肖秀玲親口這么說，江滿其實心里還真有些驚訝唏噓。

她想了想問：“那小陸楊的戶口呢？”

“別提了，到現(xiàn)在也沒報戶口。”肖秀玲說著囑咐道，“這事也只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老隊長是知道的，生產(chǎn)隊分糧食也把楊楊算一口人了，其實他還沒戶口，當(dāng)時我們連結(jié)婚證都沒有，也沒去報戶口，反正農(nóng)村里晚幾年報戶口的小孩也多的是，想著過幾年看看形勢，沒啥風(fēng)險了再去領(lǐng)個結(jié)婚證，給孩子把戶口報了。結(jié)果就這樣了。”

“一時半會倒也不急，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滿也只能這么安慰她了。這個年代不像幾十年后，村里上小學(xué)也不看戶口，孩子有一個算一個。

姚志華割了一捆艾草回來，還真給小陸楊捉了只蜻蜓，說是用大掃帚撲的。回來把艾草鋪開晾曬，抬頭指著院子里的梧桐樹說：“楊楊你等著，叔把這樹上知了捉下來給你玩。”

小陸楊一臉興奮，兩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都放光了。這小家伙，這會兒對姚志華大概滿心崇拜。

肖秀玲忙說：“你忙你的，你有那閑工夫跟他嘚啵，那你可來事兒了。”

“這樹上有知了，叫得太吵了。”姚志華指指梧桐樹，“我試試，捉下來省得聒噪人。”

“我說咋想起來捉知了呢，合著是怕它吵你閨女睡覺呀。”肖秀玲笑著打趣了一句，沖江滿眨眨眼睛。

這年代辦酒也簡單,不鋪張不浪費，幾桌人幾個家常菜，結(jié)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肉的事。江滿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

江滿看看他，嫌棄道：“看看你剛鏟草爬墻的，一身臟。”

姚志華低頭看看自己，白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藏藍色褲子上果然沾著一些細小的碎葉草屑，頓時也不敢抱了，自己出去忙自己的。

姚志華洗完手進來，笑著跟肖秀玲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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