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珠沒有想到,他竟會問自己如此一句話。

她沉默了片刻，抬眸,對上了他的目光。

“殿下這是要與我談情嗎？”

李玄度面露微微的不自然的表情。

“既要談情，在我回答之前，我先問一聲，你不答應(yīng)娶表妹，是為了我，還是為你表妹考慮？”

李玄度一怔：“你何意？”

菩珠凝視著他：“這問題很難嗎，你為何不答？我猜不外乎如此兩個理由。你若為我,怕我傷心,我自會好好回答你。但你若是為了你的表妹考慮，怕你沒有將來,日后連累到她，這才拒了，你又有何資格來問我這話？我在不在意,殿下難道在意？”

李玄度一時竟說不話來。

李檀芳苦等他這么多年，他如今方知。

先有當(dāng)初的同赴無憂宮之請，再又因了自己蹉跎年華。人非草木,如此情義，他怎不為之感動。

但他還是不愿娶，更不愿再給她任何空想的希望，免得她繼續(xù)癡等自己。這是他聽到李嗣業(yè)和他談及此事時的第一念頭。

但若如此拒了，又如忘恩負(fù)義。畢竟,他從前原本也是打算娶她的，她又已經(jīng)等了他這么多年。

躊躇再三,在那場與狄騎的惡戰(zhàn)過后，最后他終于還是循著本心,拒了婚事。

他到底為何拒婚，此刻，面對她如此的咄咄逼問，他自己其實亦是不大明白。

到底是真的如他對舅父所言那般，憂自己未來不明，不想再令檀芳蹉跎下去，還是顧忌面前這個他已娶的女子？

他心知，他無法自控地被她吸引了，關(guān)系轉(zhuǎn)壞之后，那種明明人就在他面前但卻猶如遠(yuǎn)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令他備受折磨，甚至常常輾轉(zhuǎn)難眠。

就在昨夜過后，今早醒來，微弱的晨曦里，他看著她蜷在自己身邊，面帶倦色，但睡態(tài)卻是十分安謐，想著昨夜種種，終于下定了決心，往后視她如妻。即便她秉性不改，依然還是那個一心追求權(quán)勢、處處算計利用他的女子。

利用也罷，算計也罷，他認(rèn)下就是了，再沒有心力，繼續(xù)和她僵持下去了。

這只是出于他的退讓，他的責(zé)任。

他告訴自己，在石亭里，她都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檀芳，視他如物，他怎還可能輕賤至此地步，真的會為如此一個女子而徹底迷了心智，自甘沉淪，甚至不惜為她辜負(fù)了他的母族親人，令他們失望？

但看到面前的她一笑，說，“明白了，那就是在為你表妹的將來考慮了”，李玄度卻又深感無力，忍不住辯：“姝姝你聽我說，我和她雖從小認(rèn)識，但無男女私情。至于你……”

他頓了一下：“我想過了，不管你起初是如何嫁我的，我會將你視為我的妻，哪怕日后沒法讓你實現(xiàn)心愿，我也會盡我所能，好好待你。”

菩珠卻是分毫也不領(lǐng)情，“嗤”地輕笑出聲，烏發(fā)落肩，媚態(tài)婉轉(zhuǎn)。

“是昨夜我的表現(xiàn)，讓殿下滿意了嗎？都可以無視我那讓殿下鄙視的利欲之心，竟將我視為妻了。甚是榮幸。”

聽她提及昨夜，李玄度感到有些狼狽，定了定神，勉強(qiáng)道：“罷了，你若無謂，當(dāng)我沒說便是。我乏了，明日還要行路。”

他起身，背對著她，開始解衣。

菩珠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冷笑更甚，道：“怎的，殿下如此快便又不和我談情了？那便我和你談。那日你既在石亭旁，我便不解了。李檀芳不也背著你替你謀劃將來，算計了你？怎的她的算計就是好，我在你的眼中，便是不入流了？”

李玄度解著衣襟的手停了一停，并未回頭，只是用容忍的語氣說道：“她沒你說得如此不堪，她有她的無奈之處。你莫再無理取鬧了，明日還要早起，你也睡吧！”

菩珠點頭：“她的無奈之處，比我高尚，難怪你如此體諒她。想當(dāng)年你去無憂宮，她還自愿隨你同去，如此深情厚誼，換做是我，絕對做不到。我確實給人提鞋都是不配。你擔(dān)心自己沒有將來，娶她如同害她，愛護(hù)她也是應(yīng)該。但是殿下，我告訴你，你將來能做皇帝。我勸你趁著她尚未另嫁，這里離她也是不遠(yuǎn)，趕緊回去，給她一個承諾，叫她繼續(xù)等你，免得日后你會后悔。”

李玄度猛地回頭，面帶怒色，對上了她抬著下巴盯著自己的那張俏臉，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終于強(qiáng)忍怒氣，道：“我說了，我對她并無男女之情！這婚我也拒了！你還要怎樣？”

他處處為李檀芳考慮，出于形勢所迫，不得已拒了婚事，昨晚回來，竟拿自己發(fā)泄心頭的痛苦郁悶。

菩珠恨得牙癢，恨昨夜自己不明真相，竟順從了他。

反正在他面前，莫說面子，她連底子也早沒了。

她不好過，他也休想好過。

“拿來！”菩珠冷著臉，朝他伸出手。

他一愣：“何物？”

她爬起來，走到他的面前，伸手便將他納在襟中的那面玉掛一把扯了出來，提在手中舉著。

“今日臨行，她不是贈了你這東西嗎？不瞞你說，我這里也有太子之前給我的一只玉鐲，我至今放著，是因沒有機(jī)會可以還他，我倒想丟掉了事。你若真的如你所言和我好，你也把這東西拿去丟了！丟了，從此往后，你要我如何，我就如何，我再不提半句你不愛聽的話！”

“你竟叫人窺我？”

李玄度陰沉著臉，伸手便要拿回她手中的玉掛。

菩珠緊緊攥著不放。那絲繩經(jīng)年日久，已是脆蝕，怎經(jīng)得住兩人力道撕扯，一下從中崩斷，玉佩飛了出去，恰好砸在近旁暖爐的一個四方鐵角之上。

伴著一道清脆的錚裂之聲，那麒麟狀的玉佩從中斷裂，變成兩半，掉落在了兩人的腳下。

李玄度臉色大變，立刻俯身撿起。他望著掌中的兩片碎玉，半晌，慢慢地抬起臉，滿面怒容。

“你知這是何物？我幼時先父所贈。我去無憂宮，此物遺落，檀芳替我保管多年，今日還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