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逍遙公子心中存疑再也正常不過，一來我年歲擺在這兒，即便已經(jīng)及笄，離主事的年紀(jì)似乎也還早著呢，若是不戴面具的話，恐怕更是如此，況這個世道并不怎么認(rèn)可女子之才，也不希望女子有過人的才具，是以方有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說得直白一點就是：女子除了操持家務(wù)，生兒育女，什么都只能巴著男人，以男人為天，在家從父，出門從夫，甚至夫死從子，哼哼，真真荒唐又可笑。

二來在尋常人的眼中，我無論資歷，還是膽識與魄力皆是不夠，而我留給外人的印象并非天資卓絕或者打小就訓(xùn)練過的，像這樣看起來并無甚突出之處，至多勉強算個尚可以守成的，又哪配與能夠打下一片天地的開創(chuàng)者相提并論呢？

事實上，將百花宮建起來的人的確另有其人，縱使背后出主意的是我，然過中種種辛苦的確也是別人一力扛下來的，與人爭功向來就不是我的做派，哪怕事實證明當(dāng)之無愧的宮主并非是梅姑，只是這些，有必要對一個外人道嗎？難道我的自信非他人肯定才能建立？不，若真出現(xiàn)那樣的狀況那人必定不會是我。

再說了逍遙公子性子再怎么爽利，也是天合居士那一派陣營裏的，樁樁件件足以表明，他們可是從來沒放棄過利用百花宮的種種心思，而且江湖各門各派——誰沒有一點秘辛？誰見過這樣咄咄逼人，還冷了臉子上趕著去刨根問底的？

我亦神色不善，不再有以禮相待的心情應(yīng)付他，“不知公子的話說完沒有？若是說完了就趕緊離開吧，我尚有事需要處理，”泥人都有三分土脾性，何況與我？

逍遙公子此刻也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冷臉帶來了什么樣的后果，高挑的眉毛終于放平，環(huán)于胸前的雙手垂下，嘴角甚至牽出了幾分笑意，眼睛雖是含笑盯著我，眼尾卻仍是細(xì)細(xì)的打量著練武場周遭的環(huán)境，一面朝我拱了拱手，“這些日子以來時有打攪，今兒更蒙你親自指點，甚是過意不去，”不等我說出拒絕的話來，又道：“不如由在下請宮主吃頓飯，多少也表一表微薄心意。”

人家把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若是再拒絕的話豈非顯得我固執(zhí)又死板？隨意地掃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緊張的不止是逍遙公子，還有門人若干，都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我，似乎在打量我眼底的情緒，我眼底自然是平靜無波的，不過也是略等了片刻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隨著逍遙公子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先前臉上的緊繃感方才徹底的消失了。

……

墨香苑，書房的長幾上。

老嫗熬煮的磚茶飄著濃濃的香味，我端起茶盞輕輕地啜了一口，澀味過后舌尖過處絲絲回甘，一面淡淡的暼了眼尚未換下的裝束，淡紫色繡百合花的絲質(zhì)襦裙外面，罩著件半透明的嫩黃色紗衣，逍遙公子在酒肆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繚繞。

“都說世間女子為悅己者容，不知宮主又是為誰妝扮？”

“這話問得實在是妙，”我似笑非笑，“這妝扮么，的確可以為悅己者容，也可為己悅者容，更可以為自己容，逍遙公子——以你看來我該是屬于其中的哪一種呢？”

逍遙公子囁嚅了半天，兩扇嘴皮開開合合，艱難的吐出一句“……宮主想必是后一種……”

最后猶自不死心地問：“宮主可看過一出名為《白蛇傳》的戲？”

我點點頭，“曾經(jīng)看過，”還是當(dāng)初月婆婆陪著我去看的，只是如今她已不在。

逍遙公子道：“白娘子心地善良，有情有義。許仙生性憨厚，只是太過懦弱……”他一雙寬厚的手掌交握著搓了搓，“我覺得白娘子她很偉大，可惜結(jié)局卻很凄涼。”

我心道你倒是不懦弱，不過我可不愿意步白娘子的后塵，嘴裏愈發(fā)淡淡的，“看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話怎講？”他疑惑地瞪著眼睛望向我。

“白娘子有此結(jié)局難道不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嗎？”我不假思索道。

逍遙公子眉毛一掀，禁不住疑惑地“啊”了一聲。片刻后啟唇：“愿聞其詳。”

“這世間——無論凡人亦或神仙，大抵及逃不過一個道字的約束，凡人如此，神仙如此，妖也如此，”我垂下眼瞼，任長長的睫毛掩過所有情緒，“白娘子明知人妖結(jié)合必遭天譴，甚至?xí)奂霸S仙，卻固執(zhí)地執(zhí)著于一己私欲？若是一開始她未曾隱瞞妖族身份，許仙也并不介意，兩人在一起即使有悖天道，也算得是佳話一樁……”

或許是白娘子生得甚是貌美，又一貫行醫(yī)濟(jì)世，在黎民百姓心目中形象過于美好，逍遙公子不讚同地道：“白娘子生性良善，如此恐怕也只是想……報恩而已。”

“既是報恩更不應(yīng)該藏頭露尾，隱瞞身份。”

我話音才落，逍遙公子已道：“這不是怕許仙介意么？畢竟兩人早已看對了眼。”

“若她當(dāng)真一心傾慕許仙，就更不應(yīng)當(dāng)選擇欺瞞，而是具實相告，豈有因怕人介意就以謊言相欺的道理？”見逍遙公子嘴皮一張，似要再說出什么反對的話來，忙道：“再說這世上報恩的方式可不啻以身相許這一款，可以是錢財上的資助，可以替他說上一門好親事，可以替他掃清開店的諸多障礙，更可以選擇暗中襄助，方算得上真報恩，真良善……”

“照宮主這么說，百姓皆是有眼無珠，是非不分之人？”想不到一向以通情達(dá)理形象示人的逍遙公子居然也有咄咄逼人的時候，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