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凌晨被電話叫起來，他第一個反應是抓著手機縮進被窩接聽。李熏然在客房睡著，不知道有沒有被吵醒。電話裏院辦吳主任很慌亂：“院長您快來，廖老師出事了?！?
凌遠坐起來，壓低嗓子：“你說清楚點，廖老師怎么了？”
“廖老師把小玉的孩子拿掉了。小玉的婆婆當場就不行了，現(xiàn)在家屬在鬧……”
凌遠飛速爬起來：“這什么時候的事？我昨天下午看見廖老師的時候還勸她去做造影，她現(xiàn)在還好嗎？”
“今天晚上的事。小玉癥狀突然加重，廖主任決定搶救母體，小玉的孩子根本不能留。但是小玉的丈夫公公婆婆都瘋了……”
“我馬上去，你們把廖老師和家屬隔開?！?
凌遠熟練地摸黑穿上衣服，拎著大衣往外走。走到一半折回來，輕輕打開客房房門，幽微的光線下看見李熏然舒適地卷在被子裏，呼吸均勻悠長，睡得沈穩(wěn)。
“熏然，我馬上去醫(yī)院，早上你買點東西吃吧，要吃熱的。”
凌遠沙啞如絨質的嗓音慢吞吞地，平和地叫醒他：“我出門之后起來上個保險。”
李熏然的眼珠蠕動幾下，半睜開眼，迷茫地笑：“我爸都沒你想得細，還要上保險?！?
凌遠心裏焦急如油煎，他轉身就往外跑。李熏然撓撓頭發(fā)，抽了一下鼻子，耷拉著眼皮跟在他后面，等著他出門了轉上防盜門的保險。
凌遠趕到醫(yī)院，滿身重露的寒氣讓吳主任哆嗦一下。凌院長虎著臉：“怎么回事？廖老師呢？”
吳主任道：“在手術室，比較安全。小玉的婆婆去世了，這事可能不得善了……”
凌遠跑進手術室，廖老師一身隔離衣沒有脫，迷茫地盯著虛空的一點：“我只是想治病救人，為了救小玉……”
她還有三個月就退休了。她一生救治過的病人自己也不記得有多少。
凌院長半蹲下來看她，說不出來話。廖老師那一代是信仰醫(yī)者仁心兼濟天下懸壺濟世的，事事病人為先。現(xiàn)在這個社會，這種“父母心”有可能帶來更嚴重的后果。廖老師有可能會面對官司，更可能身敗名裂。這個心性堅韌技術高超的小老太太曾經(jīng)激烈地批評凌院長“花錢買服務”的醫(yī)療思路，可是她現(xiàn)在也迷茫了。
“廖老師，這段時間您……回家休息一下吧?！?
“我無愧于這件白大褂。”廖老師忽然激動起來：“我在醫(yī)療處理上難道有問題嗎？你是想停我的職嗎？”
廖老師把一切的積郁突然砸向凌遠。她沒有錯，為了治病救人。吳主任急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她洪水一般的感情傾瀉，凌遠低聲道：“您作為一個管理者，應該明白這樣的行為帶來的后果……”
廖老師雙目含淚：“我會辭職，凌院長，我會辭職。”
凌遠的動作很快，因為媒體的動作永遠更快。小玉的丈夫在接受采訪，言辭慷慨激昂。城視雜志社的記者本來就大罵凌遠搞公立醫(yī)院和私營資本合作，弄出個杏林分部，導致醫(yī)院本部的服務全部流向杏林分部，醫(yī)院以后是有錢人的醫(yī)院，醫(yī)療以后也是有錢人的醫(yī)療。這下她興奮地渾身發(fā)抖，兩眼冒光地舉著話筒對著小玉丈夫，她回去要在雜志大聲疾呼：窮人有何活路？！
凌院長腦子更快，他馬上通知徐律師，打電話給郁總，詢問郁總城視雜志社的讚助商是誰。郁總非常佩服凌院長的思維敏捷，他如果從商也一定是個厲害的商人，幸好他不是：“珠寶，許氏珠寶?！?
凌院長楞住。
手術室外面鬧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其他媒體也在趕來的路上。小玉的丈夫和公公抱著婆婆的遺像在醫(yī)院外面哭，甚至連圍觀的人都有了。
凌院長必須拿出姿態(tài)和方案，他組織了一次中層會議，傳達了院領導的統(tǒng)一意見：廖老師這次的事被定為醫(yī)療失誤。
秦少白和韋天舒會后就上他辦公室跟他拍了桌子。
凌遠早飯午飯都沒吃，從凌晨開始沒有停下過。他坐在院長辦公室，胃裏火燒火燎。秦少白和韋天舒說什么他幾乎沒有聽進去，他知道他們需要發(fā)洩。
他撐著頭在想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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