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那樣漆黑，應該是凌晨時分，離天亮不遠。凱思琳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吃力地撐起身子，腦袋傳來陣陣的鈍痛，她難受地閉上眼睛，眼前卻全是剛才夢的畫面。

她暗暗罵著，赤腳跌跌撞撞走到桌前，忙亂地翻著堆積如山的書與紙，她拿起一張只寫了一半都不到的羊皮紙，默默嘆了口氣。這是一篇關(guān)于木星軌道變化的論文，可是出于種種原因，這幾天來自己做的觀測實在太少了，不夠數(shù)據(jù)和證據(jù)去支持。偏偏今天晚上有一場茶會，只能在茶會結(jié)束后偷偷溜到觀星臺了。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好像很久之前發(fā)生過，是什么時候呢？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

她的腳釘在原地，手緊攥羊皮紙的邊緣，看向窗外日出的景色，眼眸裏波瀾不驚。遠方山巒連綿，懸崖下是平靜的湖水，與漸漸呈現(xiàn)魚肚白的天空相互輝映，如寶石一樣閃著溫潤的光。不久后，晨霞染粉了天空，朝陽從東方冉冉上升，為世界撒下黑夜結(jié)束以來的第一抹光輝，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

一整天凱思琳都魂不守舍，一方面擔心未完成的論文，另一方面嚴重的思鄉(xiāng)病令她的精神更加恍惚脆弱，以致海蓮娜整整叫了她三次，她才停止攪拌面前早已冷掉的紅茶，茫然地抬起頭來。

“凱思琳，你還記得天狼星的赤經(jīng)和赤緯嗎？”

“赤經(jīng)06h 45m 08.9173s、赤緯16° 42′ 58.017。”

長桌另一端的海蓮娜淡淡地說了句謝謝，低頭繼續(xù)在羊皮紙上寫寫畫畫。

凱思琳蹙起眉頭，游離的神智漸漸回到了身體上，英國皇家學會最睿智的天體物理學家竟然會不記得天狼星的赤經(jīng)和赤緯？她再看回海蓮娜臉上的倦容，眼皮半掩著，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瞳孔，幽藍色的眼睛底下是一層淡淡的黑色。她寫字的力道也比平時輕了很多，還需要時不時按壓太陽穴來保持清醒，這顯然是睡眠不足的結(jié)果。

凱思琳忽然想起昨晚，聽到她在一個空房間裏說了一串很奇怪的語言，便不自覺把這兩件事連在一起。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心裏暗暗嘲諷著，原來他們昨晚都因不同的事情而失眠啊。

“話說回來，你們明天就要離開了嗎？”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羽毛從空中緩緩落地，眼睛還是沒離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啊，我們還有——”

海蓮娜仍然低頭奮筆疾書，完全沒留意到她正在說話，平靜地打斷了她，“今晚走出去看看星星吧，這裏的星空很美的。”

“啊…一定會的。”

“找一找北極星，”她停下不斷書寫的筆，閉起雙眼，讓混亂發(fā)脹的腦袋休息片刻，然后從羊皮紙的最底下拿出一張撕頁，遞給凱思琳。

那頁紙用古英文圖文并茂記載了北極星的尋星方法，紙張泛黃脆弱，墨水已經(jīng)化開，似乎比這座城堡還要老上許多。凱思琳輕輕拿著紙的邊緣，生怕它隨時要碎開，努力閱讀那些難以辨認的字跡。

海蓮娜平靜如水的眼波像是被石子激起一小圈漣漪，說了一句令她一頭霧水的話：“認住它，當你迷路的時候，北極星會帶你回家。”

——

到了晚上，月亮高掛在墨色的蒼穹，星光如約而至。

茶會的地點選在城堡的后花園，那是片廣闊的草地，北面是一片小型的罌粟花海，離城堡近的地方生長了枝葉茂密的大樹，一張長長的宴會桌放置在了離花海十幾米遠的地方。茶會已經(jīng)結(jié)束，原本擺滿了精致的甜點的桌上，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個空蕩蕩的瓷盤子，原本冒著熱氣的紅茶也早已見底。

凱思琳倚在一顆大樹上，望著在晚風中掀起浪濤的罌粟花海和絢爛星空，遠方靜謐的森林像沈睡千年的妖精，默默接收著月光的能量，樹梢銜接著星河，在眼前延伸開來，星粉均勻地灑在夜空上，平靜得像一場夢。

四周彌漫著青草和蘇格蘭特有的清新空氣的味道，她深深吸了口氣，嘴角不自禁揚起一個弧度，美味的甜點已經(jīng)進到胃裏，唇齒間還遺留著紅茶的香氣，整個人被一股幸福和滿足感填得滿滿的。

眼神瞥向一旁，一群西裝筆挺的身影在樹下圍成一個圈，她偶爾去社交宴會也見過類似的場景，紳士用幽默風趣的人格魅力，把枯燥無味的小事講的引人入勝，優(yōu)雅地與人攀談著。

羅納德忽然感概道：“你們知道嗎，這樣的場景讓我想起了威士頓學院。”

“為什么？”

“深夜中的茶會也是像這樣的，好懷念呀！”

亞瑟推了推他的胳膊，語氣不滿但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言下之意不就是想說你當過監(jiān)督生的學弟嘛！”

“你們那年的監(jiān)督生是……”詹金斯教授按著眉心回想道，他也是威士頓學院的舊生，對母校的發(fā)展和人才的培養(yǎng)十分關(guān)心，“萊斯特·洛佩茲嗎？”

聽到這個名字后，大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杰佛裏一臉震驚，像接受到了什么驚嚇的訊息，忍不住提高音量喊道：“他為什么不選丹尼爾而選你？”

“他先找丹尼爾的，但那家伙淡泊名利，沒什么野心，竟然拒絕了，然后他才找上我，你一定要看看萊斯特當時不可思議的表情，實在是太有趣了。”

詹金斯教授嘆了口氣，皺眉時牽連著臉上的皺紋，形成一條條深深淺淺的溝：“丹尼爾是我教過最優(yōu)秀的學生之一，是個有教養(yǎng)的孩子，只可惜做很多事都不夠大膽，只怕他將來會吃虧呀。”

“就是，他真的比羅納德好太多了。”亞瑟小聲嘀咕著。

“你說什么？”

“沒有！我什么都沒說！”

大家都快活地笑了起來，歡笑淹沒了談話聲，這是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日常。凱思琳在一旁看著他們打打鬧鬧，心裏有種淺淺淡淡的幸福感，像在悠然的假日裏望著湛藍的天發(fā)呆。

在她思緒游離之際，丹尼爾頎長的身影從月光那端走來，他穿著一身黑色長袍，長袍被風吹得肆意敞開，他是當真不怕冷，裏面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他不緊不慢走到凱思琳的身旁，瞥見她此時臉上淺淺的笑容，欣慰地說：“心情好點了呀？”

凱思琳轉(zhuǎn)過頭，完全沒有經(jīng)過思考地反駁道：“我才沒有心情不好！”

丹尼爾揚起眉毛，一眼就看穿了她蹩腳的謊言，與她一起倚靠在大樹上，往同一個方向望去：“別騙我了，你這一整天都愁眉苦臉的。”

她皺起好看的眉毛，心裏情緒覆雜，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話題：“話說回來，你剛才去哪了？”

“去摘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