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和別人在一個狹小空間裏面對面那么久，方浣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他站在地鐵站門口深吸了幾口氣，才仿佛下定決心赴死一般的走進了地鐵站裏。硬著頭皮在地鐵安檢員的註視下，走到了站臺上。他還把周唯贏推得老遠，免得吸引更多目光。

周唯贏非常配合方浣的演出，把相機關了，換成了手機，裝的跟個玩手機的路人一樣，上了地鐵就靠在了一邊。

地鐵上人不算很多，方浣上車之后就縮在了角落裏。確實會有人看他，不過也僅僅就是一眼，然后就會裝作看別處，盡量不去盯著方浣看。

大多數人還是低著頭玩手機，看消息看視頻，沈溺在自己的世界裏。

漸漸的，方浣也適應了現在的狀況，才能稍稍得抬起頭來。別人看他，他也看別人，互相成為對方在這一剎那的裝點。

方浣心想，他真的不在乎這些視線么？想來想去，還是在乎的，要不然也不會在臨出門的時候忽然產生了退卻的心態。很多說出來的話，不到真正的去實踐它，也根本意識不到有多么沈重。

他站定在這裏，思緒似乎從他的身體裏抽離，飄在半空中，在這一截穿梭的列車裏，看著別人，同樣也看著他自己。

車停下，車門開了又關，乘客們上上下下。也許看到他的那些人轉瞬就會把這一幕忘記，這個世界總是轉得又忙又快的。

此時上來一個女生，離方浣不遠，一打眼就看見了方浣。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仔細盯著方浣看，仿佛好奇夠了之后，才心滿意足地把目光收了回去。方浣把頭扭過去，看見在他旁邊的兩個正在聊天的女生紛紛對那個女生翻了個白眼，她們對上了方浣的目光，對著方浣笑了笑。

方浣也對她們笑了笑。

他想，可能這才是活生生的世界吧，有人拿他當怪物，也有人拿他當普通人。但是大家都保持著彼此的靜默，與網絡上那種聒噪的氣氛全然不同。

他也可以不必大聲講話，不必豎起尖銳的刺，只要揚起自己的脖子，坦然地面對這個世界，就能夠看到很多平時看不到的友善。

方浣甚至下車之后還會跟周唯贏分享他觀察到的小細節。

“你知道嗎？剛剛有幾個中學生上車，看見你知道露出了特別花癡的表情。”方浣手舞足蹈地跟周唯贏八卦，“她們本來跟你站在一側，然后有個女生忽然大聲說‘我們一會兒從對面的門下車，我們去對面站著吧’，然后她們就換了個位置。其實對面的門根本就不會開，你說她們為什么要找個理由換位置？”

周唯贏問：“為什么？”

“哎呀你怎么這么笨？”方浣說，“當然是為了看你啊！她們還悄悄給你拍照來著，當然了，這種小女孩做什么都要給自己找理由，非得裝作在地鐵裏自拍，動作特別大，大家都看出來了，小女生的春心果然都是寫在臉上的。”

“是嗎？”周唯贏說，“我沒有註意到。”

方浣皺著眉說：“那你都註意什么了？那么明顯都看不到？她們離你超級近的。”

周唯贏說：“我一直在看你啊。”

他的鏡頭從來沒有離開過方浣，就好像他的眼睛一樣，一直都停留在方浣的身上。看著他一個人在角落裏做內心斗爭，看著他抬起頭又低頭，反反覆覆的，看著他稍稍鼓一下腮幫，好像暗暗給自己打氣一樣。

他統統都看在眼裏，觀眾也統統看在眼裏。他們不再說周唯贏死亡視角了，得多在意一個人，才能不加任何修飾和掩藏地，用自己的目光永遠追隨著他呢？

評論全都是“嗑到了嗑到了”“父母愛情感天動地”“為什么這么好的男朋友都是別人家的”“嚶嚶嚶嚶”。

周唯贏陪著方浣去了商場，玩了電玩，吃飯看電影。他們接觸的人越來越多，方浣也逐漸放松了下來，沒有了那種緊張的話癆。

甚至還有粉絲認出了方浣，超級激動又語無倫次地方浣打招呼。粉絲習慣了精致的方浣，第一次在現實中看到了素顏的方浣，把自己弄得比方浣還緊張，生怕自己一句話說得不妥當，惹方浣不開心。

“沒關系。”方浣安慰粉絲說，“你不用這么緊張，弄得我也好緊張啊。你看，今天我沒有化妝，你也沒有化妝，咱們這才是姐妹相見。也許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你可能會發現我都沒有洗頭。”

粉絲開玩笑說：“可是我洗頭了，我也涂了素顏霜。”

“你好敢哦！哼！不理你了！”方浣立刻裝作跳腳，抓著周唯贏就走，粉絲趕緊去攔他，兩個人表演一番，隨后開懷大笑。像是兩個小姐妹約好一起邋裏邋遢，結果有一個人偷偷焗了油一樣。

晚上兩個人壓馬路回家，方浣看到路邊有冰激凌車，就讓周唯贏給他買。周唯贏本來想買兩個，方浣說：“你買兩個干嘛？你給我買就行了！”

周唯贏疑惑：“我自己都不可以吃么？”

方浣說：“就你那個胃，不要總是吃涼的，回頭吃的胃疼又該睡不著覺了。周叔叔，你不是小朋友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知道么？”

周唯贏無語，悶悶地掏錢給方浣買了一個冰激凌。方浣舉著冰激凌像是小朋友一樣一小口一小口的舔，評論都在雞叫“好可愛”。

甚至有一個評論說，這么可愛又會體貼老公的小0，本1喜歡了。

于是就出現了盛大的情景，沒有人去攻擊這個人在別人有老公的情況下口出狂言，然而紛紛問他是不是真1，并且表示自己就是一個可愛體貼會做飯也會暖穿的溫柔小0。

洋洋灑灑數百條，歸根結底就是三個字：有1么。

在視頻的最后，方浣穿著浴衣一個人坐在鏡頭前，覆盤自己這一天的經歷。

“一開始真的很緊張，好像自己沒穿衣服走在外面一樣。但是后來克服了心理障礙之后，才慢慢適應過來。我想，人的心態都需要一個變化調整的過程，我從來沒有錄過這樣的視頻，今天的我對于自己而言也很陌生。到家之后才感覺到，原來我還有這樣一面啊，這是真實的我么？其實錄這個視頻的初衷很簡單，網絡上關于我的談論有很多，很多人根本不認識我，通過一些別人的言論就去判斷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本身就是一種很不成熟的體現。包括我的戀愛最近也比較受關註，我其實不希望我的另一半頻繁地暴露在大家面前，我只是想說，我們很好，一直都很相愛，不是一定要在你面前作秀才是愛情。”

“我經歷了很多，歸根結底，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我臉上這么大面積的瑕疵，我再討厭它，它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像是眼睛啊鼻子啊，只是它不夠好看，它被我打上了‘憎惡’的標簽。但是余生，我要學會跟它好好相處。”

“感謝大家看到這裏，希望我的分享也能夠幫助到你。也許有人在這一刻還覺得我是作秀，但是……那又怎樣呢？我是arose，晚安。”

他吻了一下掌心，然后用掌心蓋住了鏡頭，視頻到這裏結束了。

評論區裏活躍的人非常多，這條視頻也被無數次的轉載，每個看視頻的人不同，體會到的心境也有不同。

有人看到了勇氣，有人看到了有趣，有人看到了豐富的生活，有人看到了向往的愛情。也許方浣想要傳遞的信息并不一定能夠被完全領略到，但是總有那么一分一秒一個瞬間，讓看視頻的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

想自己是不是也能對某個人某件事釋懷。愛過的人放下了么？恨過的人放下了么？坦然的去接受那些好的和不好的，坦然的走在大街上，告訴別人這就是自己真實的模樣。

視頻晚上發，第二天輿論才發酵出來，與此同時還流出很多粉絲拍攝的方浣在彩妝大會上的小視頻，好像這個圈子裏沒別人了。

流傳最多的，竟然是方浣在人群中找老公的那個片段，還有人專門p了個圖。

我老公呢？那么大的老公呢？剛剛還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