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所蘊含的意義往往在發(fā)生的時候并不被意識到，但是總有些人能夠意外的感受到。陳克把這次根據(jù)地司法工作暫時委任給公檢法三巨頭之后，戴恩澤是秉持著“聽黨的話”這個基本原則。徐電滿腦子都是自己將成為根據(jù)地第一部法律的制定者，對別的事情已經(jīng)全然顧不上了。只有林深河立場客觀，他既沒有單純的效忠之心，也沒有建功立業(yè)的強烈使命感。所以林深河對于陳克提出的“解體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政治方向問題頗為好奇。

身為租界巡捕里頭鍛煉出來的人物，林深河很明白一點，不懂的時候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去問懂行的人。而根據(jù)地里頭公認何足道是最懂得陳克想法的人。所以林深河就帶著禮物前去拜訪何足道去了。

禮物很簡單，林深河拿了條牛皮腰帶。這年頭牛皮腰帶還是很稀罕的貨色。林深河從上海逃出來的時候頗是帶了十幾根，這次是第一次拿出來溝通感情。看到了皮帶之后，何足道拒絕了這份禮物，這讓林深河有些驚訝。但是林深河觀察到陳克本人也沒有什么與其他戰(zhàn)士不同的打扮，何足道能入了陳克的法眼，拒絕禮物也沒有太過于驚世駭俗。

人沒有必要注重毫無意義的面子，林深河一直這么認為。送禮是為了滿足別人的面子，如果送禮者自己也是個講面子的人，那就未免太傻。所以林深河絲毫沒有羞恥的感覺，他坦率的提及了自己前來的目的。“摧毀小農(nóng)經(jīng)濟”到底是一個什么意思。

“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缺點就是極少加入貿(mào)易。摧毀了小農(nóng)經(jīng)濟之后，人民不得不投身到出賣勞動力的體系里頭，這才能最大限度的發(fā)展生產(chǎn)力。”何足道做出了自己的解釋。

“何政委，容我想想。”林深河被這番話給弄的又明白，又不明白。這句話提出了一個全新的思路，以林深河的政治理念是無法全面理解透徹的。可外國人的經(jīng)商，卻給了林深河很多提示。難道陳克的意思是，先把人民剝奪的一干二凈，然后再給他們工作機會？

但這樣的話，陳克就沒有必要給人民分土地，特別是要給女性分土地。這可是要引發(fā)很多事端的。

想到這里，林深河繼續(xù)問道：“何政委，我想問問，有人說發(fā)動人民斗人民，這是個啥意思？”

“那是個玩笑話。”何足道笑道，“本意就是說，想解決人民的一些問題，不能一味的靠上頭強行推動一些政策，需要讓人民自己去選擇立場。一個政策注定會支持一部分人的利益，損害一部分人的利益。你若是強行推行，倒是讓百姓們覺得人民黨行事過分了。所以，必須找到要解決的矛盾關(guān)鍵，引導(dǎo)那些被舊制度壓迫的百姓們來爭取自己的利益。而這時候，這部分百姓就必須無條件的支持制定這個政策的人民黨。我們就能夠在這件事上得到人民的支持。”

這話一說，林深河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陳克要給女性同等的分地權(quán)力。還要制定婚姻法，這年頭公開聲稱保護女性利益的只有人民黨。一旦女性遭到了不公平對待，肯定有人忍氣吞聲。可那些不愿意忍氣吞聲的女性們，就只能夠找人民黨當作靠山。基于經(jīng)濟利益的矛盾，從來都是最深刻的，不到一方徹底屈服那是絕不會終止。人民黨通過分地和《婚姻法》，就將對宗族進行真正的打擊和瓦解。陳克的決心看來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過百姓們?nèi)羰且驗榇耸聦υ蹅兒懿粷M，那該怎么辦？”雖然知道形勢比人強這個道理，但是林深河覺得還是小心為上，萬一陳克要學(xué)曹操“借人頭”，那自己很有可能成為犧牲品。

何足道并不清楚林深河這種深刻的自保心態(tài)，他笑道：“這種不滿是肯定要發(fā)生的。不過這種事情正好可以當作移風(fēng)易俗的開端。女性必須得到解放。這地是咱們主持分的，一開始的時候這件事就必須說清楚。如果想把女兒的土地給據(jù)為己有，咱們?nèi)嗣顸h絕對不支持。而且這男人得沒用到什么程度，才能貪圖自己女兒的土地呢？”

看何足道說得如此堅定，林深河也覺得不好意思潑涼水，他只能心中暗笑何足道幼稚，其實想剝奪女兒土地的人未必是父親啊。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林深河也不可能真正的讓何足道給自己出謀劃策，話談到這里他就起身告辭了。慢慢的走著，林深河腦子里頭開始運轉(zhuǎn)自己該怎么辦。編寫法律的工作徐電肯定不會放手，林深河也絕對干不了這種差事。政治工作也同樣不在自己的權(quán)限范圍之內(nèi)。看來自己在此事上完全沒有用武之地了？

想到這里，林深河并沒有感覺輕松。有些事情，不能讓別人吩咐你之后再做，那你就永遠不可能得到上頭的賞識。今天與何足道的談話，在林深河看來，何足道能夠成為“最懂陳克的同志”，是因為何足道能夠吃透陳克政策的核心概念。陳克到底想通過這個政策來達成什么目的。

現(xiàn)在林深河看似無事可做，實際上現(xiàn)在也真的沒他什么事情，他現(xiàn)在要做到的并非是去爭奪什么，而是好好跟著另外兩個老同志學(xué)習(xí)。一方面調(diào)查研究警察系統(tǒng)內(nèi)部同志的想法，一方面等待屬于自己的機會。

徐電熬了兩個通宵的《婚姻法》草稿被陳克改的面目全非，然后被發(fā)回徐電這里，要求他重新修改。陳克的原話很簡單，“《婚姻法》的基礎(chǔ)首先是男女平等，既然是平等，你就既不要傾向男性的利益，也不要傾向女性的利益。也不要強調(diào)政府在婚姻事物里頭的主導(dǎo)作用。法理、法意、法度。這三者里頭的法理，也就是立法的理論基礎(chǔ)是不用直接說出來的。解釋法律是人民*的工作。不是你司法部門的工作。”

對此，徐電的臉色很是難看。這位法律專業(yè)的大學(xué)生內(nèi)心里頭根本就是把這部法律當作自己創(chuàng)造和指導(dǎo)的金科玉律了。被陳克這么一通解釋，又仔細看了陳克的修改批示，徐電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陳克以前所說的“講政治”到底是什么意思。

修改的稿件里頭有著本該讓法律信徒徐電感到興奮的完善。婚姻的法律基礎(chǔ)，婚姻的責(zé)任與義務(wù)，終止婚姻的方法。特殊婚姻，例如軍婚的特別條例。陳克沒有受過法律專業(yè)的培訓(xùn)，也寫不出那些無懈可擊的條文，但是陳克作為一個革命家，把婚姻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的描述了一番。而且是一種政治為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