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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夫人侍奉道君極為虔誠，每隔一段時(shí)間都會來青云觀小住,時(shí)間從半個月到兩個月不等。68宋楚惜并不是每次都會跟著,但在認(rèn)識謝懷之后，但凡祖母要來參拜，她都會跟著。

她這么跟謝懷說的時(shí)候,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兩下，盡量平靜道“為何認(rèn)識了我，這道觀難不成就變得有趣了”

“肯定啊”她道，“我終日養(yǎng)在深閨，根本沒多少機(jī)會外出，身邊的傅母又管教嚴(yán)苛,真的是要苦中作樂才能堅(jiān)強(qiáng)地活下去。如今有這么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找朋友玩,怎么可以放過我跟你講哦,祖母見我每次都主動要來青云觀，覺得我特別虔誠呢”

朋友。他覺得很有意思。

雖然身為出家人，他很少有接觸女子的機(jī)會，不過想也知道如今這世道，有幾個女人會這么坦蕩地和男人交朋友但凡牽扯深了，個中情由便耐人尋味。

可他知道，她說這話的時(shí)候，當(dāng)真是毫無雜念。

他們從相識到別離，一共兩年又八個月，她對他從未有過逾越朋友的感情。

這一點(diǎn)，他再清楚不過。

相處的時(shí)間稍微多一點(diǎn)，就能窺見惠州宋氏不太正常的內(nèi)宅關(guān)系。父親在煜都把持朝政，身為他的嫡長女卻被養(yǎng)在惠州老家，不能不讓人懷疑她是被放棄了。

“沒錯啊，我就是被放棄了?！鄙倥Σ[瞇地拈了顆櫻桃放進(jìn)嘴里，“我跟你講哦，在煜都的那個家里，有好多人盼著我生場急病死了算了”

大戶人家的后院之爭，他大概能猜到，也就沒表示驚訝。

“你知道么我母親當(dāng)年嫁給我父親，其實(shí)是違逆了外祖的意思。她是低嫁了。”小姑娘托著下巴，忽然就開始講故事，“我母親出身寧城沈氏，雖然這二十年來已日趨沒落，但也曾名動天下。母親是外祖最小的女兒，自小便是嬌生慣養(yǎng)，這疼愛成就了她，也毀了她。外祖過分的保護(hù)把她養(yǎng)得天真而單純，所以才會被父親幾句情詩、幾聲傾慕給打動。她哭著求外祖母替她推掉了定下的親事，排除萬難嫁給了父親，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吏之子。這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愚蠢的事情?！?

聲音到了最后有說不出的冷意。

國朝重視孝道，哪怕父母有天大的過錯，身為子女也不能出言指責(zé)。她這番話若被旁人聽到，不孝不敬的罪名便可能讓她再也沒有高門大戶愿意求娶。

可是她卻很自然地對他說了。謝懷不知道她是太信任他，還是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嫁得一個好人家。

“然后呢你母親嫁給你父親之后，過得不好”

“不好也沒有多不好，父親看中的雖是母親的身份，但祖母為人還算厚道，聽人說她并不曾刻意刁難母親。只是，父親娶了她的第二年便入京趕考，一直到她死，都沒有回來”

他沉默片刻，“令堂大人是如何故去的”

“生我的時(shí)候難產(chǎn)，我活下來了，她卻沒有挺住?！彼嘈σ宦?，“她當(dāng)時(shí)才剛滿十八歲，便已香消玉殞。而那個和她說盡生死之約的男人，不僅在她閉眼前不曾露面，更在她故去半年、尸骨未寒之際便已續(xù)娶他人，就連他們唯一的女兒也丟在老家不聞不問。這樣的薄情，讓我怎么相信他當(dāng)年的所謂傾慕是真心”

他自小在道觀長大，身邊的師父和師兄弟都是六根清凈之人，所以對這種糾纏的愛恨沒什么領(lǐng)悟，也就找不出話去安慰她。

好在她也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自顧自說完之后便又笑了起來，“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偶爾才會想起來。母親的遭遇至少教會我一個道理，那便是這世上的男女情愛都是騙人的。根本沒有誰會真的愛你，那些所謂的夫妻情深，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謝懷默默看著憤世嫉俗的少女，神情有些復(fù)雜。她卻沒有發(fā)覺，居然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像咱們這樣就最好了你是出家人，我不用擔(dān)心和你深交會牽扯出不必要的麻煩，就可以輕輕松松當(dāng)朋友了，簡直妙極”自作主張下完結(jié)論居然還要求他意見反饋，“你說對嗎”

手中的竹笛轉(zhuǎn)了個圈，尖端挑起她一縷長發(fā)，他盯著瞧了瞧，微微笑道“對。你說得很對?！?

能這樣輕松地當(dāng)朋友，確實(shí)是件很好的事情。

葉薇一連幾天都有點(diǎn)魂不守舍。喝茶能砸了杯子，做女紅能被針刺了手，最后居然在恭迎皇帝時(shí)一個踉蹌，直接五體投地。

身材高大的君王陡一下輦便看到這么鄭重的跪拜禮，忍笑忍得很辛苦。彎腰扶起她，道“阿薇你真是太客氣了，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哪里用得著行此大禮”

丟人到這個程度，難為她還保持了鎮(zhèn)定，“臣妾是因?yàn)槎嗳瘴匆?，太過思念陛下，這才行此大禮”

“哦，倒是朕的不是，最近冷落你了。”懶得拆穿她的裝模作樣，他配合道，“來，隨朕進(jìn)去?！?

宮娥奉上清茶，而他打量葉薇的神情，道“你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怎么，最近又思念朕到了夜不能寐的程度”

葉薇一聽他說這個就頭疼。

她這幾天確實(shí)沒睡過一個好覺，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xiàn)出那天在太液池邊，謝懷鄭重?zé)o比的話語。

他說，他一直傾慕著她，甚至還打算為了她還俗。

她從來沒想到會從他口里聽到這樣的話

記憶如破閘而出的江水，轟轟烈烈洗刷著曾經(jīng)的過往。他們是志趣相投的知交好友，彼此信任到了互托生死的地步。她這么認(rèn)為，便以為他也是這樣想，可原來，他對她的心思沒那么簡單

“可能是天氣越來越熱，臣妾也有些茶飯不思，夜里睡得不大好?！泵橆a，“不過臣妾今早對著鏡子瞧了瞧，看著應(yīng)該不明顯才對。您眼睛真厲害。”

他捉住她下巴，瞇眼笑，“朕不是眼睛厲害，只是對阿薇你的事情都記得比較清楚。”

哦，又在跟她調(diào)情了。

男人面龐英俊，與五年前相比多了沉穩(wěn)與鎮(zhèn)定，更顯氣度超然。她看著這樣熟悉的臉，忽然就沒忍住心里的話，“陛下，您真心喜歡過誰么”

皇帝一愣。

話說出口，葉薇才發(fā)覺原來自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想問問這個男人，這個害得她丟了性命的男人，他對上一世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無關(guān)身份、無關(guān)利益，單從男人對女人的角度，您愛過誰么”

從來都有些淡漠的女子頭回談起這樣的話題，皇帝覺得詫異。

愛過誰么

他想，那個在他垂死之際將他救下的少女，他是真的愛過的。愛到渴望得到她，想要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只為博她一笑。

可那少女只是個虛假的影子，是宋楚怡故意裝出來蠱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