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每天睜開眼和閉上眼雨點打在物體上的聲音都響在耳畔。雨水充斥了整個世界，讓萬物成為它的附屬。在這個季節，雨是主宰。草枯敗地倒在泥土之上，沒有一點蘇醒的跡象，應要等到春風吹，才能又生吧。

落不完的雨似乎在昭示著冬天的延長。用柔情成水的方式在宣告著冬季別人眼裏所沒有的生命力，冬天寒冷的生命力的確強大。一整個冬天的干燥收集起來的濕意在此刻得到綻放。人的感情也是如此，靜水深流，厚積薄發。

表面和內裏實在是無法密切地聯系。

冬天的陰雨季節過后，不出兩三個月，又會有一場漫長的梅雨，伴隨著悶熱和潮濕，浸泡在夏天的威力之中。都是在意料之中的事。這樣的天氣和晴雨一年一年在循環輪回著。無力改變更加無需改變。一切都在循序漸進著。

就像姜云深盯了一整個雨季的那把深藍色的雨傘，是宋程遙的。

她想，要是那天是她的傘找不到了該多好。其實她很想體驗一把撐著那把傘走在雨中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她變矯情了，無端端地想些傷春悲秋的事。居然也拿出來了上學期看了幾頁的《夏至未至》，依然是一片綠地沒有邊際的香樟樹林。整個世界都是香樟樹的。

還沒來得及策劃好一場借傘或者拼傘的戲碼，雨開始停了，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天。陰沈沈的天空，總是能讓她想到那句歌詞，“天空灰得像哭過。”大紅色的西瓜傘也被掛在教室外面的掛鉤上，無人問津，深藍色的那把雨傘就在旁邊，是緊挨著的狀態。表面的雨水已經都落到地面上，緩慢地蒸發，然后消失。可是傘依然是濕重的，它也想念晴天。

無論如何，雨季過去，這個季節的雨要等明年再來，無論如何，陰天快樂。

春天真的是遲到了，可它依然生生不息。它拋下花瓣各異的花朵點綴色彩，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色讓人神清氣爽。清水廣場旁邊的湖有幾只鴨子在快樂地游泳，是在學校工作的人養的。不是萌萌的小黃鴨，而是用來煲湯吃的鴨子。

湖的水面很高，在雨水最多的幾天幾乎要溢滿出來。

那時候大家都在祈禱，雨下得大一點再大一點，把整個中央大道淹了再把學校淹了。從小到大就不喜歡上學的心情是誰都有的。

到后來，學校專門請了人來疏通那些多余的水被排出湖。

幻想破滅。帶著悲憤的心情繼續上課。現在卻是祈禱雨快點下完，太陽快點出來。

春天的暖意使人四肢百骸經脈暢通，的確已經蜷縮了一整個冬季，長長地徹底地伸一個懶腰，對自己說春天快樂呀。那是漫長而寒冷的冬季。沒有浪漫的雪，只有綿綿無盡的雨和凍徹人心的寒冷。姜云深穿著其實沒有多厚的冬季棉校服，和男生們一樣，用一身正氣熬過了整個冬天。她十分十分地不喜歡穿羽絨服，十條秋褲都不能拯救她凍麻掉了的腳。

三月中旬過后，玉蘭花紛紛向天空伸展出高枝，傲然的花朵立在枝頭，讓人無法不見識到她的美麗和清淡。光禿禿的樹干上只有紅白黃三色的花，開得很大。

晚上的風一吹，落下一地的大片花瓣，讓人惋惜。

學校裏的山茶花已經落了一地，只有少數幾朵開得晚的，幸運地與旁的植物一起享受春風拂面的暖意。山茶花是開在冬季的。未干的雨水殘留在花瓣上，頹敗的玫紅色和白色氧化成的枯黃色散落一地，化成了周邊的一抔春泥，來年更護花。

香樟到了換葉的季節，新芽抽出，嫩芽在一叢叢葉子中間嫩綠得鮮艷。綠了一整個冬天的樹葉需要休憩和整頓，為了御寒生成得發硬的舊葉隨氣溫的升高而落下，等待著明年再來的美好許愿。我們都該對生活抱有期待和幻想，活在無窮無盡的阻力之中，肆意地生長，瀟灑地落下。生命本該如此，像某一個特定的目標不斷地行進和披荊斬棘，哪怕是為一個人。像那些常青的樹，如南方城市最普遍的，南二中最多的樹種，《夏至未至》裏大片描寫的香樟樹。

落葉是紅黃交加，也有綠色的，它們實在是精疲力盡，無法等待到在樹上變色的美麗瞬間，連多喘一口氣的力氣都不覆存在，這個冬天實在實在是漫長了啊，就以這樣生命本該有的顏色驕傲地死去，來年再次重生。

生命是生生不息的輪回交替。

于世間萬物都一樣。

春風吹拂過樹冠，帶動樹葉簌簌作響，帶來生命的顫動，在天地間留在漫天的香樟清香，讓自己染上動人香味。讓人一聞到這個味道，就能想到春天就是這樣樣子的啊。

那天，宋程遙禮貌地把姜云深送到寢室樓下。姜云深覺得有些尷尬，這是戀愛中的小情侶才做的事情。男生把女生送回寢室，然后小倆口在寢室大門口你儂我儂一會，再依依惜別。

男生寢室樓在女生寢室樓后面一幢。在走在女生寢室裏轉角的時候，兩個人就該分開走了。可是宋程遙卻同她一起走進了轉角。

她有不解，“你要去女生寢室嗎？”

宋程遙的臉埋在傘下，與黑暗一樣，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去，就送你過去，然后再回寢室。”宋程遙的聲音和雨聲一樣透過單薄的傘面布向她傳來。兩旁的寢室樓都亮起了燈，一盞隔著一盞，明亮刺眼的白色。寢室樓前的路燈光也特別明亮。姜云深低著頭往前走，能看清路燈倒映在水洼坑裏的樣子，光被水化開，只剩下一地的刺眼和白色。

她小心地避開那些水洼，拿傘的手被風吹得冷得發麻。一步一步很小心。雖然是水泥地。她還是怕摔倒，尤其是在宋程遙面前。

在門口一段路的時候，她向宋程遙告別，“走啦，拜拜。”她轉過身招手。

宋程遙說，“等下，這個給你。”

他送校服口袋裏拿出一袋好時。白色巧克力夾杏仁，居然是她最愛的口味。好時的包裝在燈下反射著光，“這個？”姜云深有些發怔。她覺得下一秒宋程遙會告白，突然有些心跳加速，臉上開始發燙，這是什么情況。

猜到了開頭，怎么都猜不中結局。

“蘇北給的，他說分你一袋。”

姜云深哦了一聲，接過，手已經沒有知覺，不小心碰到了宋程遙的手指。沒什么溫度，和她一樣的冷。

宋程遙說了拜拜，撐著他深藍色的雨傘，整個人融入夜色中。姜云深拿著巧克力上了樓，男生間還相互送巧克力的么。

她和寢室裏的幾個女生一起分享掉了。結果都說明天早上醒來又要胖了。女人就是喜歡吃又怕變胖的生物。

那天過后，宋程遙和她的相處模式還是和原來一樣，仿佛沒有經歷過那一天的沈默和贈送巧克力，姜云深也沒怎么往心裏去。

四月初，是一年一度盛大而又精彩的愚人節。

一幫高中生卻還帶著孩童般的心，想盡了各種方式去捉弄別人。徐思思在那天騙她說物理老師讓她把錯題重新整理一遍，嚇得她整張臉都白了，看著她一臉便秘的樣子，蘇北在后桌笑得直不起來背。她意識到自己被耍，惱羞成怒狠狠地打了幾下徐思思才算解氣。

姜云深為了報覆蘇北，趁著蘇北下課去上廁所，偷偷藏起來蘇北的語文作業本。他的同桌看見了，也只是埋著頭笑了一下。

語文老師上課講作業本的時候問問題叫到蘇北，蘇北在桌子裏亂翻一圈都沒有翻到。硬著頭皮站起來。

他的同桌也是個不通情理的家伙，沒有好心地給蘇北指著答案說是這個，也沒有把自己的作業本拼著兩個人一起看。姜云深覺得他已經自私到了極點，也沒怎么和他說過話，在問他一些在他水平基礎上很簡單的題目他都說不知道的時候。本來是想整一下蘇北，沒想到語文老師就叫了他。

蘇北倒是面不改色地看著語文老師，半天沒說一句話。語文老師也奇怪地看著他，看他上面空空的桌子，問他，“你的作業本呢？”

“找不到了。”蘇北很直接。

班級裏發出一陣笑聲和驚嘆聲。很多人都轉向頭看他們這邊。

姜云深心虛地整張臉已經燒透了，語文老師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責問她。她把頭低得快要埋進書裏去了一樣。徐思思帶著笑意看著姜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