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慢慢大起來，那雨打在窗棱上，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格外清晰。顧留年側(cè)耳去聽，覺得這場景像極了好多好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好多好多年前，原來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這樣久，久得他幾乎就要忘了那個晚上的雨，還有窗棱上那個帶血的印記。

他臉上的神色未明，帶著一股森森的恨意。朋友，兒子，父親，母親，這世上還有什么情感是可以相信的，除了那長眠于地下的，又還有誰是可以相信的？

他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向窗前，說話就像是囈語。“媽，你聽，這雨聲多好聽，像不像爸爸去世的那個晚上。那一晚的雨真大啊，電閃雷鳴的，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做了噩夢，起來找你們。”病房的燈光是溫暖的黃色，可是沈銘瑄和江淑容卻好像是見了鬼一樣，覺得那燈光下站著的分明就是地獄修羅。

顧留年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臉，就這樣自顧自地說著。“媽，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哦，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當(dāng)時不是在么？和這個數(shù)年來待我如親子的男人在我爸爸病床前翻云覆雨。就是這個我爸爸最好的朋友，就是這個把我當(dāng)親身兒子看待的叔叔，還有我的母親，他們在我爸爸的病床前翻云覆雨。”他越說越激動，好像一顆心被劈成了好多瓣，又被人放在腳下用力地踩著，真痛啊，越說越痛，痛得他幾乎要彎下腰去捧住自己的胸口。

他用力地指著那對男女：“就是這樣的妻子，就是這樣的朋友，就是這樣的母親，就是這樣的叔叔！他們告訴我做人要有良心，媽，你說好不好笑？！”

江淑容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那個晚上在窗外看著的人竟然真是他！她早該想到的，八年前的那個晚上她就已經(jīng)想到了，可是他偽裝得太好了，這么多年來竟然讓她漸漸地忘了這件事情。沈銘瑄也是一副如遭電擊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原來竟然是這樣！

“你們知道那種看著自己親身父親死在自己眼前的感受嗎？”顧留年覺得自己幾乎說不下去，他以為自己可以很淡定地將這些話甩在他們臉上，可是到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將傷口一點一點剝開，竟然是這樣的痛。他親手剝開的傷口，那里面的血還是滾燙的，燙得他眼眶溫?zé)幔瑤缀蹙鸵獫L下淚來，“媽，你知道嗎？我看著爸爸的手像枯槁一樣地在我眼前落下，它重重地落在床沿，我就這樣看著，這動作十幾年來反反覆覆地在我眼前回放。”

江淑容早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她一聲聲地說著對不起。沈銘瑄就像個木偶一樣地躺在那里，瞳孔大睜，像是看到了一件極可怕的事。

“媽！你知道我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嗎？還有你，沈銘瑄，我只恨自己太弱小，當(dāng)時奈何不了你。可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你大概不知道吧，那個從前愛你、敬你的顧留年早已經(jīng)死在十八年前的那個雨夜，活下來的是現(xiàn)在這個顧留年，是站在你面前的這個顧留年。”

江淑容哭得倒在地下，一聲聲地辯駁：“不是這樣的，留年，不是這樣的，我們并不是存心要害死你爸爸，我們也是情難自禁啊！”

好一句情難自禁，一句情難自禁難道就可以抹去了他這么多年的恨，難道就可以讓那個長眠于地下的人又活過來么？！他沖過去一把拎起了沈銘瑄的衣領(lǐng)，目眥欲裂：“你說，到底是什么樣的情難自禁，你們竟然要在我爸爸的病床前那樣折辱他，到底是怎樣的情難自禁，你們就要將我爸爸害死！”

江淑容拼命地去掰他的手，可是恨海中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掙脫的，那雙手就像是一把鐵鉗，緊緊地卡著沈銘瑄的衣領(lǐng)，沈銘瑄已經(jīng)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江淑容急得一口咬在顧留年手上，三個人揪斗在一起，就像是一團解不開的魚鉤，互相都刺著對方，越攪越痛。

顧留年突然就覺得這場景可笑得很，他們害死了他父親，難道自己今天也要這樣結(jié)果了他嗎？他“彭”地一下放開沈銘瑄，沈銘瑄重重地被砸在床上，那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聲音，整個世界卻突然又變得安靜了。唯有江淑容在一旁拼命地搖晃著，一邊搖一邊哭，摧人心肝得很。

他一向來自詡冷靜，卻原來真的有不可碰觸的傷口，那傷一觸便狂。

沈銘瑄漸漸平覆下來，他說話已經(jīng)是很艱難，可是還是掙扎著坐起來靠著，一句一頓地說：“當(dāng)年的事，固然是我們對不起你，可是那也不是我們的本意。”他說幾句就要喘，一副馬上就要暈過去的樣子：“那是我們老一輩的恩怨，是你父親強搶朋友妻在先，就怨不得我們會用那樣的方法折辱他，只是我們也沒想到，他就那樣去世了，咳咳~”

顧留年冷笑：“強搶朋友妻？媽，你捫心自問，當(dāng)年爸對你不好嗎？他把你奉若神女，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可是你又是怎么對他的！”

江淑容已經(jīng)強撐著站起來。她從沈銘瑄開口的那一刻便止了眼淚，聽到顧留年將矛頭又對準(zhǔn)了她，她突然變得神色堅定起來。“我不要他的什么奉若神女，我也不稀罕他將多少好東西擺在我面前。只要一想起，日日躺在我身邊的人是他，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我當(dāng)年根本就不喜歡他，是他強迫于我，才會有了你。我日日躺在他身邊，卻恨不得他早一天死去。所以，顧留年，我不后悔當(dāng)年做過那樣的事情，我也不后悔就那樣將他氣死，因為那都是他活該！”

她轉(zhuǎn)過頭，深情款款地看著沈銘瑄，那樣的表情出現(xiàn)在一張色彩斑斕的臉上，讓顧留年的胃忍不住抽搐。她又迅速地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如果不是他，我和銘瑄不會相愛而不能相守。我們本該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是你爸爸他千不該萬不該奢求了不屬于他的東西，所以老天看不過，讓他暴斃身亡！”

顧留年的眼神又冷下去幾分，那里面結(jié)著一層厚厚的冰霜，冷得像是要凍住別人的心肺：“你說了這么多，那我想問你，你既然這么討厭我爸，為什么還要虛以委蛇跟在他身邊這么多年？為什么還要日日享受著他給你帶來的金錢和財富？為什么在他去世之后不嫁給這個你深愛的男人？為什么還要做顧氏的董事長？為什么要和這個男人聯(lián)手圖謀顧氏的家財？”

每一個問題拋出來都像是一個個耳光重重地砸在他們倆的臉上，江淑容的臉色已經(jīng)是狼狽至極，好像他再多說一句，那層面皮便要徹底地從臉頰上被撕下來。

“說不出？那我替你回答。當(dāng)年是我爸對不起你們在先，可是媽，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本性么，自私、貪婪，無情無義，你既深愛著這個男人，可是你也愛我爸爸的財富。當(dāng)初沈銘瑄不過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老板，拿什么去和我爸爭。你當(dāng)那一場強迫的戲碼真的只是一個人的強迫嗎？難道你沒有半推半就，假作掙扎？你當(dāng)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沈銘瑄是怎么發(fā)家致富的么？你拿著我們顧氏的錢去助他一步步高升，這個時候你可想過，當(dāng)初你們是相愛的？”

“還有你，沈銘瑄，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她么？你這么愛她為什么還能放任自己的女人在另一個男人身邊？你這么愛她，為什么還能心安理得地娶妻生子？怎么還能毫不手軟地用著那個強迫她的男人的錢？”顧留年深深地吸了口氣，“不是我爸他欠了你們，是他瞎了眼，竟然，竟然愛上了你這樣的女人！”

這些話顧留年不知道已經(jīng)在心里憋了多少年，如今一股腦地說出來，就像是一樣?xùn)|西從身體里剝離，又麻又痛。那兩個人的臉色已經(jīng)是灰敗至極，被人這樣劈頭蓋臉將心底里最私密的那點愧疚挖出來，再挖出來，將他們這么多年自我安慰的唯一一點依仗推倒，他們只覺得是無地自容。

沈銘瑄半靠在床上，整個人都有些恍惚，他覺得自己好像全身都不對，可是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問顧留年：“那你現(xiàn)在還想怎么樣？光大已經(jīng)被你搞的一團糟，你到底還想怎么樣？”

顧留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沒有生命的人：“怎么，如果你求我，說不定我還會好心將華新從你的手中買過來，你當(dāng)初花了多少，哦，22個億，那我15億把它買過來怎么樣？不行不行，還是太多了，11個億吧，11億，我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沈銘瑄一口氣提不上來，半邊臉便歪在了一邊，他原本只是說話速度慢，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是口齒不清：“你，你就死了，這顆心吧，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把華新，把華新賣給你！”

江淑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是很不對勁，忙摁了床頭的護士燈，那尖銳的一聲鳴笛在空曠的病房里乍然響起，刺耳的很。顧留年撇了撇嘴：“那我就等著你求著將華新賣給我的那一天。”

他剛說完，醫(yī)生和護士已經(jīng)是蜂擁而至。顧留年被擠在一旁，看一群醫(yī)生、護士沖上去圍住病床，那場景都是模糊的。他自嘲地笑笑，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病房，沈銘瑄到底是幸運的，如果當(dāng)初爸爸也能這樣第一時間就醫(yī)，那他是不是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的顧留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爭取葉許同學(xué)下章或是下下章就回來，接下來就是他們年輕人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