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議論紛紛，都點(diǎn)頭贊同。元尹望著那玉函，嘆息道：“或許人間道法振興，凡人長生的奧秘就孕育其中。”

“先生。”昭明舉手。

戚隱看他眼熟，看了會兒才記起是那個罵他娘的無方山弟子。

元尹向他頷首。

昭明道：“都說女媧摶土造人，我等雖為凡人，卻是神祇之后，為何我們的壽命竟遠(yuǎn)遠(yuǎn)不如妖魔？”

元尹嗬嗬笑了兩聲，道：“昭明，你既然說‘都說’，請問是何人所說？”

昭明一愣，道：“古籍舊典……”

“你是靈犀座下的弟子吧？可否讀過老夫的道論《原神》？”元尹合起玉函，返回堂上，“古籍舊典皆是上古凡人所寫，你又如何得知他們所言乃為事實？舊時臆想，流傳千年，倒成了真理。捏幾個泥像擺在廟里，過個千把年，就成了神跡。孩子，這世間根本沒有神。”

大家紛紛點(diǎn)頭，《原神》一文流傳甚廣，昭明覺得自己不用功當(dāng)眾出丑，霎時間紅了臉。

黃蒼蒼的陽光穿透茜紗窗照進(jìn)來，元尹看時間差不多了，道：“今日課上到這里，大伙兒回去寫一篇道論，題為《人妖考辨》，明日呈上。雖然老夫知道讓你們寫無異于浪費(fèi)紙張，不過多思多學(xué)總是好的。”

大家頓時怨聲載道一片，戚隱還懵著，鳳還山從沒讓他們寫過道論，他連格式都不知道。下堂課是葉枯殘的咒法課，在滄浪亭，要穿過假山，過兩間院子才能到。來不及問，紛紛收拾書本，戚隱拉上扶嵐抱上黑貓跟著云知匆匆往外走。

黑貓憤憤不平，“你們凡人真惡心，把人家的心剖出來擺那兒，趕明兒老夫去把那顆心給吃個精光。”

“貓爺你別亂來，”戚隱說，“云知，你快跟我說說道論怎么寫？不是說有訣竅么？”

云知踩著劍在前頭飄，聞言挑眉一笑，道：“秘訣分為三點(diǎn)，第一，尋章摘句。你去藏經(jīng)樓，找有關(guān)的古籍文獻(xiàn)，譬如《妖典》、《南疆志》、《群妖傳論》，找里頭的話兒記下來。第二，改頭換面，你把有用的話兒改改，用自己的話兒說一遍寫上去。第三，署名。”云知攤攤手，“萬事大吉。”

戚隱簡直要吐血，“這他娘的不就是抄么？”

“放心啦，那老頭兒覺得咱們寫的都是垃圾，壓根兒不看咱們的文章，”云知道，“你看你哥多淡定。”

戚隱問扶嵐：“哥，你有思路么，打算怎么寫？”

“很無聊，不寫。”扶嵐說。

“……”戚隱無語，扶嵐這廝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要罰他掃地他就掃，他還挺樂意的。人妖考辨，他看了眼黑貓，倆眼睛一鼻子一嘴巴，會說話會吃飯，和他們?nèi)擞惺裁床煌颗秾α耍垹斢辛鶄€nai頭，凡人只有倆，但寫這個上去元尹可能會當(dāng)場氣死。

戚隱一邊走一邊抓頭，道：“先生不看咱們的文章，那誰批？”

云知沖他一笑，道：“戚靈樞。”

戚隱還來不及震驚，說話間已經(jīng)到了滄浪亭。大家紛紛落座，戚隱本想往前坐，打眼一瞧，最前面坐著一個白衣男人，肩背挺拔，像一棵寧折不彎的松。那廝往那兒一坐，活像一座冰山，方圓幾尺溫度急降。所有人十分有默契地遠(yuǎn)離他，四周空出一片空地。但仍不乏有姑娘胸中小鹿亂撞，不住偷瞄戚靈樞，心中升起憂慮，到底是選嵐哥哥還是小師叔好？

戚隱腳下一轉(zhuǎn)，回到扶嵐邊上。

“他怎么來了？他不是無方山小師叔么，怎么還要聽學(xué)？”戚隱小聲問。

前面的流白往后靠了靠，道：“咒法是葉枯殘授課，枯殘秘咒他也沒學(xué)過。”

葉枯殘準(zhǔn)時到了，將一個關(guān)了兔子的籠子放在案上，慢吞吞地入了座。他是無方山唯一一個穿黑袍的男人，兜帽放下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臉干枯瘦癟，焦黃色的皮膚緊緊貼著骨頭，像具干瘦的骷髏。深邃的眼眶里，眼睛像兩簇幽幽的鬼火。倘若不是大白天，戚隱簡直以為是哪具棺材詐了尸。

“怎么這個模樣兒？”戚隱小聲問。

云知掩住嘴低聲道：“聽說是因為苦修，他的枯殘秘咒須極端苦修才能練成。他在玄冰里打坐了三十年，又在真火里炙烤了三十年，才功法大成。”

戚隱咂舌驚嘆，人比人氣死人，這老頭兒要是知道他哥不用挨凍不用烤火就天下無敵，還長得這么俊，是不是會當(dāng)場厥過去？

“我是你們的咒法夫子，”葉枯殘開了嗓，他的聲音喑啞地可怕，像蛇信嘶嘶，“我知道你們來，一定很想學(xué)我的枯殘秘咒。但很抱歉，我的秘咒只授予我的入室弟子，若要修習(xí)，必先拜我為師。”

大家早已有了師父，改換門庭是道中大忌，座下一片喪氣的聲音。

“不過，”葉枯殘微微一笑，皺皺巴巴的臉像要皸裂開來，“我可以給你們演示一番，讓你們過過眼癮。”

葉枯殘打開鐵籠，干枯的手爪抓住兔子的耳朵，將那只兔子拎了出來。他撫了撫兔子雪亮的皮毛，那兔兒在他掌下眨巴著紅彤彤的眼睛。忽然，鮮血迸濺，所有人大驚失色。葉枯殘竟用一把匕首洞穿了兔子的脊背，他拔出匕首，血槽里鮮血汩汩下流，桌案上滿是鮮血。兔子倒在血泊中，殘破的身體一抖一抖。

有姑娘捂住了雙眼，大哭失聲，座中一片混亂，只有前方的戚靈樞依舊不動如山。

葉枯殘?zhí)鹧蹃恚铄涞难劭糁泄砘痣p瞳微微閃動。他開了口，聲音緩慢又清晰，“看好了，孩子們。這個咒法，名曰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