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世中人，何能走得脫？人世人世，有人便有世，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便算是出世么？”云知道，“沒猜錯的話，您千裏迢迢跑出來，是得了某個人的勸吧。”

清式掀起眼皮眺了他一眼，搖搖頭道：“你這個小鬼頭，竟瞞不住你。不錯，你清和師叔彌留之際同我說：若我是師兄，當(dāng)乘槎渡海，求問大道。”清式從美人靠上站起來，眺望山坡下的大海，“他苦心經(jīng)營這么多年，牽引靈氣，削弱人間道法，人間早已沒有與他匹敵之力。多么絕妙的計策，在你渾然無所知之時，已成了他的手下敗將。老夫不是什么通天徹地的大能，能把你們這一幫小崽子養(yǎng)活便謝天謝地。他既然肯留鳳還一條去路，老夫便依他所言，出海避世，也算為人間留得一條道脈?！?

云知長長哦了聲，站起來走到他身邊，“那日你同黑仔說什么一同避世，是吃準(zhǔn)了他會拒絕?！?

“這孩子孑然一身，寡親緣，命孤煞，好不容易得一兄長，又豈會離他而去？”清式嘆道。

“師父果然高，這招是不是叫‘縮頭烏龜’？”

“逆徒，”清式道，“人力有窮，天道有定。我派人才雕零，為師不求鳳還千秋萬代，但求你們平平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一老一少臨窗而立，一只蒼鷺拖長調(diào)子唧了一聲，從茅草屋頂一掠而過。冷落的山坡和大海，破爛的簸箕被風(fēng)吹得骨碌碌亂轉(zhuǎn)，夕陽落下半邊臉兒，天地昏黃。這破敗的門派，也曾仙鶴云集，也曾萬門敬仰，走過千年的傳承，終究避不過茍延殘喘的命運(yùn)。

云知抱著手臂，緩緩地道：“師父，逐我出師門吧?！?

“你還是放不下，云知?！鼻迨降馈?

“弟子胸?zé)o大志，沒什么本事，修得出一顆凡心，修不出一顆道心。他日有命回來，再來給您養(yǎng)老送終?！痹浦诌肿臁?

“去吧?！鼻迨介]了閉眼，背著手蹣跚地往屋裏走，“去跟你的弟弟妹妹道聲別，將來是禍?zhǔn)歉?，是吉是兇，都莫再回來了。老夫會將你的名字從鳳還名牒刮除，往后山迢路遠(yuǎn)，為師顧不上你了。”

云知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黃蒼蒼的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肩頭，他趿拉著鞋，緩緩挪進(jìn)了裏屋。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這個笑瞇瞇的禿頭掌門已經(jīng)駝了背。

云知花了七天的工夫，和流白他們幾個一起做了個粗糙的小舟。一眾師弟師妹幫著他刻符畫陣，還把自己的干坤囊貢獻(xiàn)出來給他裝干糧和水。桑芽捧著一顆大椰子，塞進(jìn)干坤囊裏，對云知說：“大師兄，這顆椰子是給嵐哥哥和小隱的，你可不能偷吃?！?

她年紀(jì)小，大家還沒把扶嵐和戚隱的事兒告訴她。云知揉揉她發(fā)頂，賭咒發(fā)誓保證不偷吃。挨個告了別，云知乘上獨(dú)木舟，破浪而去。葉清明抱著劍立在一旁，默默看他遠(yuǎn)去。大家相互攜著，站在海邊目送他。長海望不見盡頭，天地一片蒼茫。

云知回望鳳還，那方寸島嶼隱在茫茫海霧后面，離他越來越遠(yuǎn)。海路難尋，仙島一旦隱匿蹤跡，想要重返鳳還難如登天。云知目不轉(zhuǎn)睛地眺望著那孤零零的翠色小島，只見穹隆上光芒霞帔一般抖開，那是清式重新張開仙島結(jié)界，瀲滟光波在霧中一閃而逝，整座島像褪色的海市蜃樓，慢慢消失在凄迷的霧氣裏，再也看不見蹤影了。

一路北上，中途獨(dú)木舟不堪風(fēng)浪，終于翻了，云知只好御劍開路。不眠不休趕了半個月的路，回到了人間。從臺州府上岸，一路疾行。路過一家茶館，累得滿頭大汗，實(shí)在熬不住，坐下來要了壺毛尖兒。甫一收劍，便聽對面那桌行腳商人高談闊論。

“也不知元微道長這是造了什么孽？被一個鄉(xiāng)野村婦壞了名節(jié)不說，這兒子同妖魔廝混，這徒弟墮道成魔，殺人吮血。要說這戚靈樞，好歹曾是仙門郎君，一方劍仙，怎的落得如此境地？唉，戚道長在天有靈，不知該如何痛心疾首??？”

另外一個老人家摸著山羊胡，搖頭道：“無方山日前遭逢妖患，自顧不暇。聽聞昆侖山聶掌門親自率領(lǐng)弟子，前往弱水，替無方清理門戶?？上チ苏迨柸?，回來只剩下十個傷患?！?

“弱水？”云知笑嘻嘻湊過去，“老人家，弱水有什么威風(fēng)人物不成？”

“你這年輕人，連弱水劍魔都不知道？”老人家道，“什么威風(fēng)人物，不過是個墮魔的逆徒罷了。雍州弱水，那兒有個古戰(zhàn)場，以前叫做劍冢，現(xiàn)在那劍魔把那兒當(dāng)了家，方圓十裏的百姓都跑光了?！?

“原來如此！”云知笑道，“正好閑來無事，我這就前去拜會拜會這弱水劍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