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老太太充滿鼓勵的目光，柚柚抿了抿小嘴，猶猶豫豫地看看她，低下頭，又看看她，又低下頭，期間老太太也一直極有耐心，不催她，手不停地輕輕拍被子，終于，等到了柚柚開口。

“我……我想被外婆抱抱睡。”

說完，柚柚呲溜一下鉆進了被子里，顯然提出這種要求，她覺得很難為情，也怕被拒絕，更怕被笑話。

她從前都是自己睡的，因為無法接受身邊有別人存在，甚至于睡覺都要警惕周圍，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被驚醒，剛回家那段時間，柚柚就是這樣的。那時候家里人不放心，晚上一定會有個人在她房間守著，柚柚一個人躺在床上，能維持相同的姿勢到天亮。

當時還以為是她睡相乖，等到柚柚開始信任他們，把這里當作了家，大家才知道她之前有多么緊繃。

但現在，這個小姑娘，居然主動提出要求，希望外婆能抱著她睡。

柚柚趴在被子里，兩只手舉在腦袋兩邊抓著被子，生怕被外婆掀開丟臉，她等了會兒，沒有動靜，便垂頭喪氣地松開手，整個人像是一只失意的小白兔，死氣沉沉。

直到被子被慢慢掀開，柚柚右邊臉蛋貼著軟軟的床單，看見外婆沖自己笑得可溫柔：“那先說好了啊，明天早上，奶奶要是吃醋，柚柚自己負責去哄?！?

柚柚眨巴眨巴眼，然后一下子亮了！

她歡快地掀開被子，無聲邀請外婆進來。

虞外婆失笑，“外婆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就來，柚柚乖乖等著好不好？”

她來回很快，不到半小時便已經洗完澡換好了睡衣，雖然眼角已經有了皺紋，頭上已經添了白發，但外婆仍然是個優雅美麗的老年女性，她身上總是干干凈凈散發著香味，懷抱也無比溫暖。柚柚讓出好大一塊位置，緊張地全身僵硬，外婆伸出雙手，將她小小的身子摟入懷抱，又把被子蓋上。

她不由自主地蹭了蹭，被人擁抱的溫暖，比死亡更迷人。

柚柚沒有被媽媽抱過，這是媽媽的媽媽，柚柚想，被媽媽抱著，應該就是這樣快樂吧？她情不自禁地朝外婆懷里貼，小臉埋在外婆肩頭，這時外婆輕輕拍著她的背，唱起了搖籃曲，正是錄像帶里的媽媽為柚柚唱的那一支。

“小寶貝快快睡，夢中會有我相隨，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小寶貝快快睡，你會夢到我幾回，有我在夢最美，夢醒也安慰……”

柚柚在這輕柔的歌聲中很快便睡著了，她的兩只小手緊緊捉著外婆的衣襟，像是怕自己一松開手便會回到孤獨一個人。

等到第二天早晨，柚柚也是在外婆懷里醒來的，真的被抱著睡了一夜，柚柚有點不好意思，她悄悄舒展了下小腳丫，不好意思地把臉藏起來，不讓外婆看。

虞外婆早上醒得早，但她沒有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來，而是一直等著柚柚。

小姑娘一個人睡的時候無法無天，被抱著睡就乖巧安靜多了，不踢被子也不亂動，睡相好得驚人，外婆醒過來后就盯著熟睡的小外孫女看，看多久都不覺得累。

看著柚柚，就好像看到了虞皖。

虞外婆喜歡女孩子，但兩個女兒里，因為虞皖身體不好，她難免花了更多的時間在虞皖身上，然而無論她多么精心將女兒養大，虞皖最終還是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而柚柚當時又不知所蹤，虞皖死去時，虞外婆真是跟著一起去死的心都有。

對外婆來說，柚柚比她的命都要重要，柚柚是女兒生命的延續，也是不可替代的寶貝，如果可以，她真想替她受苦，讓柚柚永遠做一個快樂天真的小女孩，永遠不長大也沒關系，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哪一條法律規定怎樣的人生才算是正確，只要柚柚開心，想怎么樣活著都可以。

柚柚感覺到外婆在摸自己的頭發，外婆身上香香的，她好喜歡。

柚柚撒嬌時自己根本意識不到，就跟小動物一樣往人懷里拱，你必須一刻不停地撫摸她才行。

然后房門被打開，修羅場來了，宋老太太穿著圍裙，酸溜溜：“幾點了還不起床呢？”

柚柚身體一僵，她想起昨晚睡前外婆開玩笑的那句話——明天早上，奶奶要是吃醋，柚柚自己負責去哄。

顯而易見的，奶奶的確是吃醋了，可能不僅僅是干吃，還拿檸檬蘸著吃。

柚柚悄咪咪冒出一顆小腦袋，與倚在門口的奶奶四目相對，她受驚般往下一躲，又把腦袋藏起來，看到她這樣，兩個老太太都忍俊不禁，但是怎么能當著柚柚的面笑出聲呢？小公主也是要面子的呀！

于是外婆把柚柚放進被子里，自己先一步坐起來，年紀大了，這種場合她都不懂要怎么參加了，還是去給柚柚挑今天的衣服穿吧！

眼見外婆拋棄自己進了衣帽間，換來奶奶坐到床邊，柚柚緊張地抓著被角，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宋老太太故意冷著臉，假裝自己很不開心，柚柚大氣不敢喘一下，一緊張，她眼睛眨得好快，以至于奶奶都舍不得對她生氣，哪怕是裝出來的。

“都讓外婆摟你睡覺了，還不親親奶奶？不然奶奶真的要生氣了哦?！?

柚柚一聽這語氣，就知道奶奶逗自己玩呢，她立刻爬起來，摟住老太太的脖子，在老太太臉頰上吧唧一口，然后摟著人家脖子不放，奶奶故意拽拽她的小胳膊：“快松開快松開，抱得這么緊像什么樣子呀。”

柚柚才不松開呢，她更用力地摟住，奶奶再也繃不住嚴肅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柚柚也跟著笑，然后就被輕輕拍了下屁股。

宋老太太沒舍得用力，就那沒什么肉的小屁股，揍起來也沒感覺，意思意思得了。

不過有些話還是得提前說好：“寶貝，雨露均沾，你懂不懂？”

柚柚歪歪頭，她懂，她前幾天跟爺爺一起看宮斗電視劇，里頭的女人們就對皇帝說，要他雨露均沾。

但她不是皇帝呀。

“昨天晚上外婆陪你睡，今天晚上就輪到奶奶了，你要把一碗水端平，懂嗎？”

柚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