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憂從未想到自己竟會在陰溝里面翻船,他原本是打算跟蹤到隱蔽的地方,出手救下兩個被自己陷害的少年的,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些人中途轉入一個廢園,當時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是想在途中殺了兩個少年,免得帶回去麻煩,畢竟他們也知道多半不是這兩個少年出言諷刺。而他原本不會上當的,可是聽到一個少年的高聲慘叫之時,他的腦海里面立刻浮現出了那個清秀少年澄澈的雙眼,竟然腦子一熱就不顧一切地跳了進去。結果里面竟是布好的陷阱,五六個一流高手坐鎮,十幾個二流高手四散包圍,在五六個春水堂一流高手的圍攻下,他引以為豪的輕功再也施展不開,莫無憂差點想要痛罵自己一頓,怎么會平白無故地想做好人,才會讓自己這名聞天下的妙手神偷落到如今的地步。
廢園大概有數畝大小,園中荒煙蔓草,斷瓦殘垣,卻有無數的野菊花,在經霜浴雪之后仍然抱殘守缺,在枝頭凋零,而在園中特意整理出來的一塊空地前,則有一個搖搖欲墜的亭子,殘破的臺階已經被荒草淹沒。此刻在亭中負手觀戰的是一個風姿秀麗的少女,青羅衫,紅綾帶,顧盼之間神采飛揚,目光流轉柔情如水。
而在亭子左側的草叢里面,楊寧神色冷漠地倚在亂石之上,身上完好無損,除了沾染了些泥土之外再無傷痕,而小三胸前已經全是鮮血,正昏迷不醒地仰面躺在地上,自然不會有人再注意他們,就連想要來救人的莫無憂此刻也只有獨自逃生的念頭,所以也沒有人來給他們補上一刀。
在別人眼中仍然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的楊寧此刻卻只是抱著旁觀的態度看著眼前這場在他眼里算不上激烈的交戰,原本他打算到了僻靜地方就出手將這些敢冒犯自己的人全部殺了,然后再想法子威脅小三不敢說出去,或者干脆一開始就點了他的昏穴,不讓他得知自己出手的經過。可是沒有想到這些人竟然主動將自己兩人帶到這個荒僻的廢園,而且這里竟然已經設下了埋伏,而且他也察覺了有人正在追蹤自己一行人,所以才忍住沒有出手。到了廢園之后,那個主事的女子只看了他和小三一眼,就隨手一飛刀射中了小三的大腿,小三的慘叫聲引來了那個罪魁禍首的老者,然后就開始了眼前的圍攻,而自己兩人卻被所有人漠視淡忘了。到這時,楊寧已經從那些人偶然叫罵威脅的話語中得知,他們根本就是在這里設下埋伏,存心誘惑類似老者這樣對春水堂此次赤壁會盟不滿的人物進入圈套,自己兩人卻是遭到了池魚之殃。這些人也真是小心謹慎,在圍墻外面還有人在監視。
看著莫無憂已經漸漸支撐不住,身上受了好幾處輕傷,楊寧終于不耐煩起來,正想起身出手,解決這場無趣的鬧劇,突然,他發覺昏迷了許久的小三竟然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小三的眼神渙散無光,似乎半天才看清了楊寧的容貌,然后,這個原本機靈活潑的少年漏出艱難的微笑,張開嘴低聲說道:“許公子,你沒事就好,不用擔心,小三來救你。”
楊寧只覺腦子里面轟然一聲,差點是瞠目結舌,他愣愣地看著小三艱難地蜷縮起身子,將插在腿上的飛刀拔了下來,然后撕下衣襟將血流已經止住的大腿包扎好,喘了半天之后,爬過來抱著楊寧的身子,艱難地跪起身子,彎著腰拖著楊寧向亭子后面一寸一寸地移動,盡量不發出聲音,剛向前爬了幾步,地上的泥土都已經濺上了滴滴鮮血。楊寧聽到小三在自己耳邊安慰道:“幸好我的穴道不知怎么被沖開了,許公子別害怕,他們忙著交手,不會發現我們的。”
楊寧直到這時才完全清醒過來,腦子里面千絲萬緒,竟然只有眼前這個受了重傷的頑皮少年。他原本是冷漠非常的性子,對于其他人的生死本就不放在心上,再加上因為記恨小三的作為,所以在酒樓上沒有出手相救,甚至就連剛才那女主事用飛刀射傷小三,他也沒有攔阻,只是事后點了小三幾處穴道,讓他不至于流血而死,解開了他的禁制也就算了。想不到這個少年一旦清醒過來,居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救護自己,沒有顧及自己比他年長高大,竟然不顧一切地向要帶著他逃走。不知不覺間,楊寧的雙目已經多了溫暖和敬意,這是第一次,他對一個身份低微,武功尋常的人起了敬意,不再是視若無物,不再是殺戮由心。
正在這時,原本將他們擄來的那個戚老而目光一閃,無意中看到了小三移動的身形,一聲冷笑,他厲聲道:“好大的狗膽,這個時候還敢妄想逃生。”說罷疾步上前揮刀向兩個少年砍了下去,這兩個被擄來的少年不過是他們想要引來正主的誘餌,所以他也不需請示主事的喬姑娘,就出手殺人了。
刀光一閃,戚老二高大的身軀突然停滯了一下,然后突然拋下了鋼刀,反手抓向自己的咽喉,一張面孔變得鐵青,五官突出,面容變得猙獰無比,口中發出嗬嗬的嚎叫聲,踉蹌后退了幾步,一跤跌到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終于死去,只是這個時候,他的舌頭已經伸了出來,顯然是窒息而死的模樣。
這個驚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自顧不暇的莫無憂,都將目光移到了這個方向,只見原本倒在地上的那個清秀少年正緩緩站起,手中抱著渾身是血的小廝,神情冷峻非常,他冷冷環視眾人,凡是接觸到他那若有實質的目光的人,都覺得從心底生出徹骨的寒意。那少年緩緩走向那青衣少女站立的涼亭,點塵不驚,但是每邁出一步,都令人覺得心頭一顫。
主事的喬姑娘若有所思地望著楊寧,冷冷道:“原來是個扮豬吃老虎的好手,想不到本姑娘居然吊到了大魚,閣下是什么人,為何要與我春水堂為難,莫非不怕千刀萬剮么?”
楊寧冷冷看了她,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形已經到了亭中,那喬姑娘只覺眼前一花,心知不好,反手格去,卻只覺胸前劇痛,還未明白過來,就已經被一掌震飛,滾落地上,這時候,其他人早就顧不得莫無憂,只是分出幾個人圍住莫無憂,剩下的人列陣成半圓形圍住涼亭,更有幾人上前攙扶那青衣姑娘。那女子掙扎起身,伸手推開身邊的屬下,厲聲道:“你是什么人?”話未說完,鮮血已經從嘴角淌落。
楊寧也不理會她的叫罵,將小三輕輕放到亭子里面的長凳上,低頭看向小三震驚的雙目,淡淡道:“你們不是在酒樓里面罵我是魔頭兇徒么?怎么此刻卻還不知道我是何人?”
耳邊傳來兵器墜落的聲音,幾個春水堂的屬下恐懼地掉落了手中的兵刃,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瞠目結舌,驚駭欲絕,那喬姑娘一張俏臉已經變得雪白,就連莫無憂也差點把眼睛瞪成了銅鈴大小。而小三的身軀也開始顫抖起來,望著楊寧的眼神變得異常古怪。
楊寧低聲笑了起來,只是那笑聲中包含著殺機,沒有一絲歡意,他好整以暇地低頭對小三說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想殺你,否則看著你被砍掉腦袋不好么?”
小三這時候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就是魔帝,那個殺人如麻的惡魔?那,那許姑娘她,她是誰?”
楊寧溫和地道:“自然是我的義姐,血手狂蛟尹大將軍的女兒,洞庭雙絕之一的劍絕青萍了。我在這世上沒有多少真正的親人,只有兩個姐姐,才是我生死與共的親人,若有人冒犯她們,我就要讓那人尸骨無存。”
小三聽到此處更加懼怕,可是楊寧這番話卻并非是對著他說的,目光在那幾個在酒樓上大放厥詞的大漢身上一一掠過,仰首淡淡道:“你們好大的膽子,辱罵在下也就罷了,還敢辱罵青萍,我今日若是不殺你們,真是對不起自己。”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經化成輕煙,在眾人眼前一閃而沒,慘叫聲此起彼伏,不過是彈指之間,已經有兩人跌落在地,除了咽喉上一點紅痕,并沒有其他的傷痕。
那喬姑娘反應極是敏捷,高聲喝道:“大家快逃。”然后腰間紅綾已經化成云霞,向楊寧淡淡隱沒的身影纏去,所有春水堂的屬下都在一愣之下四散逃去,卻有幾個高手向楊寧撲去,并非有取勝的希望,而是他們身份不同,如果舍棄主事而逃,就是僥幸活明也會遭到嚴懲,反而不如舍命一搏,求得一線生機。
紅綾翻卷如龍蛇,劍影刀光向楊寧罩去,在這短短瞬間,已經又有兩人死在楊寧手上。楊寧早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他方才刻意不殺那女主事,就是為了牽絆住其他人的腳步,見到一切如自己所愿,楊寧長臂奪過一柄鋼刀,順便一掌拍碎了那人的心臟,然后雙手輕動,那柄鋼刀已經化成了無數碎片,楊寧縱越而起,從喬姑娘的紅綾上面輕輕掠過,在她香肩輕輕一點,喬姑娘一聲慘叫,肩骨粉碎,嬌軀軟倒,楊寧卻不理會那些舍命來保護喬姑娘的那些春水堂高手,連連揮手,將手中的鋼刀碎片當做暗器打了出去,廢園之中慘叫聲此起彼伏,最遠的一個已經跑到了門前,卻被深入后腦的暗器奪去了生命。
小三茫然地望著莫無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莫無憂嘆了口氣,轉頭去看那一面倒的殺戮,所有的人就連逃生的機會都沒有,就一一被那少年輕描淡寫地取了性命,唯一幸存的喬姑娘卻成了那些人的累贅,為了保護主事,春水堂的高手前仆后繼地躍進了鬼門關,不管是舍命攔阻,還是斷臂求生,都無濟無事。一度他們想要通過部分人的拼死斷后,護著那位貌美心毒的喬姑娘逃出去,但是卻被那清秀少年輕而易舉地攔住,這原本被春水堂當成設伏的陷阱的廢園,成了他們掙扎求生的地獄。莫無憂不是不想趁機逃命,畢竟他也得罪了那魔帝,可是身為江湖人,他太清楚魔帝的傳聞,不管是哪一位魔帝,都沒有以德報怨的好脾氣,如果自己留下來,說不定還有謝罪求生的機會,如果自己逃走了,縱然一時僥幸,日后也會時刻擔憂魔帝的報復,所以他留了下來,設法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雖然還不知道楊寧和小三的關系,但是以他的閱歷,自然發覺了此刻的楊寧,似乎對小三十分關切。
莫無憂能夠想到這一點,別人自然也能想到,只是這些春水堂的密探對楊寧的了解更為深入一些,自然知道挾持人質未必是個好辦法,這才沒有人過來想要挾持小三,只是到了生死關頭,什么希望都要試一下。喬姑娘也不管痛的直淌冷汗,在屬下掩護下,逃了片刻,突然全力揮動紅綾,向小三襲來,莫無憂連忙伸手阻攔,豈料喬姑娘這一次全力出手,抖開的紅綾宛若云龍飛舞,轉瞬將莫無憂的手臂卷住,順勢纏向小三的頸子,小三也是略通武功,竭力閃躲,但是身負重傷加上武功低微,略一移動,頸子已經被紅綾牢牢纏住,而且紅綾得手的瞬間已經開始收縮,感覺好像被繩索緊緊勒住脖子,小三艱難地呼吸著,感覺到缺少空氣的肺部好像要爆炸一般。這時,莫無憂翻腕出手,緊繃的紅綾發出裂帛之聲,原來并不用兵刃的莫無憂袖中卻藏有一柄可以藏于掌中的匕首。可是紅綾雖然大半碎裂,其中卻有一條細如發絲的閃亮銀絲仍未斷絕,而且因為失去了綾布的緩沖,堅韌鋒利的銀絲更是在莫無憂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這還是他收手迅速的緣故,而小三的頸部卻已經有血痕出現。就在這時,喬姑娘的身軀突然僵硬住了,她感覺到一只手掌輕輕捏住自己的后頸,那種冰雪一般的寒冷讓她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而耳中再也沒有原本連綿不絕的慘呼呻吟。
雖然感覺到死亡的逼近,但是喬姑娘仍然忍不住從心底漏出一絲歡喜,終于把握住了唯一的生機,她是不會看錯的,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最初那魔帝任憑自己殘害那個少年,可是她清楚地記得當魔帝漏出真面目的時候,對那少年卻流露出難得的溫情,雖然隱藏在冷漠的神情之下,可是身為**宗的弟子,最善揣測男子心意的她來說,是絕對不會誤解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拼著犧牲所有人的性命,得到了一個挾持人質的機會。她要的只是活命,相信魔帝不會為了自己這個小小的愿望而犧牲一個頗為重視的人吧。
可是她還未開口,身后卻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道:“你也是**宗的弟子,怎么武功如此差勁,紅綾之中尚混有銀絲,這般投機取巧,怪不得你的武功還不如秋素華的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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