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對于陶塤不算特別喜愛,總覺得過分凄涼悲愴,她性情爽朗,自是更喜歡清亮鏗鏘的笛子,諸般絲竹之中,她最精通的就是竹笛,遠處的笛聲一入耳,就已經聽出那人實在是笛中圣手,不論技巧還是意境,都已經可與自己比肩。心中微動之下,并未停止吹奏陶塤,反而越發使出技巧,將這一曲吹得蕩氣回腸,一曲終了,青萍含笑回眸,心道,等到我教會了子靜吹塤,便尋一只笛子來和他合奏,倒也不錯。
青萍與那不知名的吹笛人合奏之時,楊寧便循著笛音望去,只見隔著數里江面,有一艘巨舟正在疾馳而行,而笛聲正是從那艘巨舟的船首傳來,只不過距離較遠,即使以楊寧的目力,也看不清楚那人的面貌,但是在陽光之下,那佇立在船首的藍色身影越發顯得如同灑脫不塵。楊寧雖然對音律不甚了然,但是也能夠聽出笛聲和陶塤合奏,宛若天籟,便如水乳交融一般。他心中不由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快,尤其是看到青萍回眸之間眉宇間飛揚的神采,更是越發心中難安。
不多時,那艘巨舟已經趕了上來,楊寧和青萍轉頭望去,只見那艘巨舟不似尋常江船,體型更巨大一些,形狀也略有不同,所有的木材更是極品,在陽光下隱隱透著潤澤的光芒,而在船頭懸掛的旗幟則是一個大大的“俞”字。在那艘船越過越氏的貨船之時,楊寧和青萍都看到了弄笛之人,卻是一個藍衣青年,雖然面色微黑,但是相貌俊朗,而且風姿不凡,令人一見便生出敬重之心。四目相對,那藍衣青年目光在兩人身上掠過,眼中閃過一抹詫異,繼而遙遙拱手示意。青萍也微笑還禮,雖然那男子從未見過,但是想到那人方才的笛聲,宛若碧空白鵠一般逍遙自在,卻也覺得這人不俗。楊寧望見那人灼灼目光似乎只盯在青萍身上,心中越發氣悶。
他雖然對情字一知半解,卻也知道青萍不僅容貌秀美,而且博學多才,正是許多男子心中傾慕的如花美眷,他自己卻除了一身武功之外再無所長,如何能夠相伴佳人。自從遇見越仲卿之后,他就心生不安,只因青萍和越仲卿所談論的東西,他多半都不知曉,這已經令他很是氣餒,可是近日陌路相逢的一個藍衣青年,只憑一只笛子就可以和青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楊寧想到青萍中就會厭倦了自己的無趣而離去,就覺得心痛難忍,卻只能強自忍下。
青萍還不知道楊寧的心思,目送那艘巨舟遠去之后,回首笑道:“你可知道那船上是什么人么?”
楊寧心中一震,卻強自鎮定下來,冷冷道:“不知道。”神色淡漠無痕,一絲情緒也不曾外泄,其實平日青萍可以發覺他的心情變化,是因為楊寧對青萍總是不肯設防,此刻他刻意將憂慮失落隱藏起來,即使是青萍也難以發覺他的情緒變化。
青萍有些興奮地道:“那是南閩俞家的人呢,他們家的人最善造船,聽說可以遠渡重洋,搭乘數千人呢。這一家的人雖然不曾涉入天下紛爭,可是不論是朝廷還是那一家藩王都對他們留幾分情面,只因南閩地理特殊,五嶺逶迤,隔絕中原,卻是山川間阻,難守也難攻,不論是滇王還是越國公,想要攻取南閩,只要舍得犧牲都是易如反掌,可是想要守住卻需要費上無數心力,所以天下未定之前。閩地往往為當地豪強割據,這俞家就是如今割據南閩的一方豪強。當然現在尊奉的是大陳朝廷,擁有族兵五萬,各方勢力互相制衡之下,閩地已經成了俞家的天下。不過各方勢力對俞家都禮敬三分的緣故不在于他們的兵力和地盤,而是因為俞家擁有足以控制南海的力量,南閩地近南洋,自古就有遠洋貿易的傳統,可以將中原的綢緞、茶葉、瓷器運送到南洋換取珠寶香料甚至糧食回來,這些年中原不是戰亂就是荒旱,每年俞家都能夠從南洋運來數百萬石的糧食賣給各家,彌補軍糧的缺口,而且南閩還有漁鹽之利,只憑著源源不斷的海鹽,就已經讓許多人不敢輕易得罪了,更何況他們還出售各種各樣的商船戰船,就是江南水軍的戰船,也有半數以上是從俞家買的。”
楊寧將青萍所說的話默默記在心中,心頭卻生出一些疑慮,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伊會主要買海船,莫非也是向俞家購買么?”
青萍含笑點頭道:“當然是的,雖然能夠制造海船的除了俞家也還有其他世家,但是也只有俞家肯把海船賣給想要做海盜的伊叔叔,只是價錢實在是太貴了一些,尋常一艘海船原本只需五六萬兩銀子,可是俞家卻是趁火打劫,絕不手軟,這一次我們取了秘藏出來,伊叔叔還要和俞家見面,一手交錢,一手拿船,只是那些事情我們就不必參與了,只需幫著伊叔叔將秘藏送到地方就可以了。說不定我們這一次要見的俞家主事就在方才那艘船上呢。”
楊寧目中漏出疑色,低聲問道:“青萍,我記得你和伊會主都和我說過,江水之上之所以到匪橫行,是因為越國公有心挾寇自重,可是俞家既然是海商,理應最怕海盜橫行,怎么反而會賣船給伊會主,莫非他們不知道伊會主的用心么?還是俞家也是有心挾寇自重。”
青萍目中閃過驚喜之色,道:“子靜果真算得上是聞一知十了,坦白說,東海南海的海盜多半都和俞家有些瓜葛,縱然是海盜,也不能沒有補給和銷贓的渠道,俞家和他們暗中勾結,這是人盡皆知,卻又沒有證據的事情。表面上每年俞家都會給這些海盜巨額的金銀錢糧作為買路錢,換取海盜不搶奪俞家商船的承諾。實際上這所謂的買路錢不過是給海盜的辛苦錢,要知道俞家在整個南海的航線都是由這些海盜保護的,而且俞家本身也有強悍的水軍保護船隊。而其他的商船除非是聯合起來和海盜抗衡,或者干脆向俞家靠攏,否則多半都會船毀人亡。”
楊寧聽了冷冷道:“俞家這般做法,豈不是比唐康年所為更令人齒冷,唐康年身為越國公,輔政重臣,也就罷了,無人敢得罪他,俞家一個小小的豪強世家,有什么膽量這樣做呢?莫非他不怕族滅人亡么?”
青萍淡淡一笑,道:“若是現在天下一統,俞家自然不敢這樣囂張的,現在天高皇帝遠,對于南海都是鞭長莫及,所以俞家才敢明目張膽,而且這些海盜實際上并不受俞家控制,只是因為補給和銷贓的渠道在俞家手中,而且俞家本身的實力強橫,才會俯首聽命,若是有人能讓他們有更多的利潤收益,也未必不能取而代之,所以人人知道俞家和海盜有勾結,卻無人忌憚俞家的實力,就是因為俞家的根基并不牢固。另外原來南海的海盜多如星火,他們胡亂洗劫起來,不管是商船漁船,都是朝不保夕,朝廷鞭長莫及,還是俞家聯合一部分實力雄厚的海盜,在南海整整清繳了五年,才讓南海恢復了平靜,雖然現在江南的大部分商船漁船都需要向俞家繳納保護金,雖然如此,比起從前動輒船毀人亡的慘狀,已經是天壤之別了。俞家在這些人心目中,或者有些霸道,但也不啻為萬家生佛,只憑這一點,俞家就不愧是天下第一海商。”
楊寧耳中聽著青萍清脆的語聲,雖然字字入耳,但是不知怎么好像又一個字都沒有聽清楚,青萍這般神采飛揚的模樣,令他心中越發生出不安來,雖然青萍是女子,只比自己大上不到一歲,可是青萍和自己是不同的,從他看見青萍在烈焰之中指揮錦帆會以七煞魚龍陣大破兩股敵軍之后,他就明白,青萍的才能不僅僅在于歌舞音律,而是能夠上陣殺敵,建立不世功業的奇女子,就像自己的娘親一樣,是可以縱橫天下的女將軍,只是如今卻和自己一道流落江湖,而以她的出身和師承,原本是有這樣的機會的,只是卻為了自己而放棄,更和天下數一數二的權臣、強藩結下深仇,想到此處,他忍不住低聲嘆道:“姐姐,都是我牽累了你。”
青萍目中瞬間閃過一縷莫名的光芒,雖然楊寧只是淡淡一語,她卻能夠體會出這少年心中的苦悶和歉疚,忍不住伸手相握,柔聲道:“子靜又在胡說了,我知道這些東西不過是因為習慣罷了,你也知道我爹爹年輕的時候就是水寇,所以我對這樣的事情總是感興趣一些,不過我可沒有心情去給人做嫁衣裳,就連伊叔叔這樣的水中蛟龍,都不肯去給那些帝王將相賣命,難道我一個女子,還要為那些權貴拋頭顱,灑熱血么?”
楊寧心中微顫,卻是說不出話來,他明白青萍的性子,是絕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委屈自己的,那么這番話就是她心中所思所想,終于放下一些愧疚,他漏出一絲笑容,低聲道:“姐姐教我吹奏陶塤好不好。”
青萍心中一寬,舉起手中的陶塤,笑道:“不論是琴箏笛簫,我都十分精熟,你卻偏偏喜歡這陶塤,此物音域狹窄,音色也不敢動人,不過倒是古樸稚拙,反而最合你的秉性,也罷,你若喜歡,我就教你吹奏,不過你可不許偷懶不學,我還想和你合奏一曲呢,古書上說,‘柏氏吹塤,仲氏吹篪’,所謂的‘篪’其實和笛子構造音色相仿,我可不耐煩真的去尋一支篪來,還是用笛子湊數吧。”
楊寧連連點頭,他實際上可不懂的什么是塤,什么是篪,不過是帶著小三趕回船上時經過一個琴行,想起青萍說過要教自己弄笛吹簫,一時興起就走了進去,卻正好看見那琴行伙計捧著一具陶塤在那里玩賞,得知那也是樂器之后,不知怎么竟然一眼喜歡上了那古樸無華的陶塤,所以就從小三身上搜刮一番,買下了這一具陶塤,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他身上根本就沒有帶著銀子呢。不過他早已存了將小三收錄門下的想法,也就不覺得這樣子未免有些強取豪奪了,當然小三可能會拒絕這樣的想法,他可從來沒有想過。
耳中聽到艙外塤聲斷斷續續的響起,看到心儀的女子正在笑顏如花地指點著那聲名震動天下,自己卻只像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的少年魔帝吹奏陶塤,越仲卿心緒漸漸平和下來,原本的一絲惡念已經煙消云散。他本不是偏狹的人,只需短暫的冷靜,就可以明白這兩人并沒有存心欺騙自己,不過是利用越氏船行走上一段水路罷了,自己陷入情網和他們并無關系,想必那位尹姑娘也很懊惱吧。不過坦白說,越仲卿心中并不覺得失落,倒是對自己的慧眼獨具有些沾沾自喜,素聞洞庭雙絕不僅才貌雙全,而且品性高潔,若能得其眷顧,可謂三生有幸,若是自己真的能夠得到劍絕的芳心,就是死了也很值得了,只不過兩人之間卻有魔帝許子靜這個障礙,可不是尋常人能夠翻越的高山。不過雖然如此,越仲卿到沒有完全絕望,他向來對朝政時局極為留心,自然知道魔帝雖然聲名顯赫,但卻是用殺戮鮮血換來的盛名,暴戾恣睢不可長久,劍絕尹青萍那樣的美好女子,想必終究能夠明白何人才是自己的良配吧。
越仲卿心有所思,卻讓詹管事看在眼中,不禁心生不妥之感,他對于越家的幾位公子小姐都是十分熟悉,越仲卿神色變化雖然隱晦,但是詹管事對他望著青萍的目光里面隱藏的情焰卻是洞若觀火,他知道二公子的性子,縱然前有險阻,卻仍然會用滿腹誠意追求心愛的女子,可是和魔帝這樣的絕頂高手爭奪愛侶,豈不是自尋死路么?雖然他有心阻止,可是卻知道越仲卿的性子是越挫越勇,思之再三也是沒有辦法,只有盤算好從中阻礙,只待那兩人離開之后,想必二公子就是縱然一腔柔情,也是無處可托了吧。
接下來的行程十分平靜,每日清晨、黃昏,楊寧和青萍兩人多半在船頭一教一學,楊寧氣息悠長,學習陶塤事半功倍,不過兩三日已經可以吹奏完整的曲子了。而大多數時間,兩人倒不介意繼續和越仲卿主仆一起談笑風聲,越仲卿自然不會拒絕這樣的機會,一來若是雙方交情多些,可以避免殺身之禍,二來也有心博得青萍的芳心。更令越仲卿驚喜的是,除了開始的一段時間,楊寧還有興趣聽兩人談話,后來索性扯了小三子到甲板上去釣魚玩樂,只留下青萍一人和越仲卿、詹管事談天說地,下棋品茗。
越仲卿和青萍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又都精通諸般才藝,不論是天南地北,種種奇聞軼事,說出來都是歷歷在目,如數家珍,越仲卿有心接近,青萍性子豁達,也不以越仲卿曾經冒犯為念,只不過越仲卿心有余悸,對于幽冀之事仍然避而不談。詹管事老謀深算,見青萍并沒有記恨那日的事情,楊寧也沒有表現出對越仲卿和青萍過份接近的不滿,就也由之任之,只不過總是不肯放這兩人獨處,唯恐越仲卿表露情意,引起楊寧的不滿。兩人卻不知道,青萍也是有意絆住越仲卿和詹管事,卻是為了給楊寧留下時間空間授藝傳功。
船頭上,楊寧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身邊放著一支釣竿,雖然是極為閑適的姿態,但是眉宇間那種冷凝漠然的神情依舊如故,在他身旁,小三微闔雙目,站在那里靜立不動,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樣,偶然經過的船夫伙計或者旅客,都是會心一笑,覺得這個少年偷懶的本事實在不小。
半透明的絲線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魚鉤上掛著的鯉魚在半空中掙扎晃動,直到落入了水桶還在撲騰不止,被鯉魚跳動的聲音驚動,小三睜開眼睛,用古怪的目光看向楊寧的背影,雖然略顯單薄,但是那挺直如青松一般的身形給人的威壓不遜于皇室貴胄,只有在這樣的時候,他才能說服自己相信這個平素沉默寡言,甚至有幾分天真幼稚的少年竟然是滿手血腥的魔帝。想到這幾日的經歷,小三只覺得恍然如夢,生出不切實際的感覺。
似乎是感覺到小三的情緒變化,楊寧淡淡道:“你已經練成了第一層心法,覺得有什么進步沒有?”
小三眼中閃過一絲興奮,道:“昨天晚上我試過了,一拳就把那塊廢棄的木板打穿了個窟窿,而且不用梯子,我也可以跳到二層的艙房去。”
楊寧目中閃過冷漠之色,淡然道:“這點進步就值得這么歡喜么,以你的資質,現在第二層都應該已經練成了,我看你資質尚可,心志也算堅毅,為何練功的進境不如我意,要知道這門‘凌霄心法’雖然不是本宗最好的內功心法,但是進境極快,雖然后來不免遇到難以渡過的瓶頸,進境受到限制,但是若能持之以恒,也未必沒有突破瓶頸的機會,成就雖然不可預計,但是至少可以成為第一流的武功高手。有這樣的良機,你為何不肯專心苦練?”
小三心中駭然,只覺楊寧語氣雖然淡漠,但是隱隱透著不滿和殺意,只覺雙膝一軟,就要下拜,只是他身形剛剛微動,楊寧已經輕拂衣袖,小三只覺得雙膝被無形的障礙攔住,竟是不能屈膝,不由更加震驚楊寧的武功。楊寧卻也不回頭,只是冷冷道:“別跪了,我不喜歡軟骨頭的人,你若這么喜歡跪著,不如我廢了你的雙腿,讓你再也站不起來好了。”
小三身子一顫,不敢再行跪拜,低聲道:“弟子資質駑鈍,有負師父教誨,還請師父重重責罰。”
楊寧冷冷一笑,道:“你不是資質駑鈍,分明是心有旁騖,莫非我收錄你為門下弟子,你還不愿意么。這天下雖大,若是我肯收徒,只怕想要拜師的人數都數不完,你卻這般作態,莫非很委屈么?”
小三差點苦笑出聲,想起被楊寧收錄門下的經過,還真是噩夢一般。得知楊寧和青萍的身份之后的那天深夜,他昏昏沉沉地被一陣寒風吹醒,卻發覺自己從鋪蓋里面被帶到了甲板上,夜色中一個黑影站在自己身前,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要自己拜他為師,沒有任何勸導,沒有任何選擇,如果拒絕就要把自己丟到江水里面去。他幾乎沒有任何選擇余地,就成了武道宗未來宗主的記名弟子。然后每天晚上都會被拎到甲板上傳授一些口訣和招式,而白天的時候,則站在這位師尊的身后一邊練習新學到的內功,一邊聽他指點一些招式。雖然這少年似乎沒有什么顧忌,可是小三分明覺得,兩人四周似乎被透明的罩子攔阻,很多人來往經過之時,明明他正在聽著那少年侃侃而談武道精要,那些人卻都視若無睹,聽若不聞,顯然是被一種神奇的功夫阻絕了聲音。
只是楊寧顯露出來的武功越精妙,小三心中越是驚惶,從這少年傳授的一些招式來看,他不論是手段還是心腸都是無比狠辣,那些武功幾乎都是殘忍狠毒的招式,一旦出手,不留任何生機。窺一斑而知全豹,這樣的一個人,真的不會在離開之時殺人滅口么?小三實在是心中不敢奢望。雖然這人強行將自己收錄門下,但是卻沒有一絲憐憫之情,傳授自己武功的時候,往往為了速成讓自己受盡苦楚,卻被點了啞穴,就連哭喊也不能發出聲音,看著自己的目光也是疏離冷漠,沒有一絲暖意,讓小三無端想起許多江湖傳聞,據說江湖中有許多邪派高手,可以讓一個人迅速練成一身絕藝,但是之后卻往往有后患,或者是這個人受到某種鉗制,或者是精力迅速耗盡,不過三年兩載就成了成了消耗品,自己是不是也遇到了這種情況呢?
其實如果僅只如此,小三還不會害怕,他無父無母,就是死了也沒有什么人會為自己悲傷,若能夠揚名立萬,就是這樣輝煌的人生短暫如朝露,卻也沒有什么要緊,可是如果魔帝要殺害公子,那可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
根據小三對人心險惡的認知,既然魔帝和劍絕隱姓埋名搭船東下,那么一定不愿意泄露自己的行蹤,可是保護這個秘密的最好途徑就是殺人滅口,雖然自己多半是不會立刻被殺了,可是如果這人要殺公子和詹管事,那么即使自己活著又有什么歡樂可言呢?他永遠不會忘記是誰從瀕死的絕境將自己救了回來,這一生,他小三的性命都是屬于越二公子的。
很多次,小三想要試探楊寧,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將兩人的身份泄露給公子,如果楊寧不知道的話,那么或許公子和詹管事,以及越氏船行的其他人,還有船上的客人可以逃過這一劫,或者,楊寧根本就沒有殺人滅口的打算呢?這樣的想法在他心中盤桓了多日,可是他卻始終不敢問出口。只因兩人相處時間越久,小三就越發覺察出來這少年的冷漠無情。他可以因為聆聽到江水的嗚咽聲而沉寂,有的時候可以因為釣上來的鯉魚肥美而微笑,可是惟獨對人,卻始終是冷漠如冰,除了對著那位劍絕尹姑娘,偶然會在眼中透出一縷柔情,即使對著自己這個強行收錄的地方,也是一貫的冷漠如霜,在迫使自己習練武功的時候,好幾次都讓自己掙扎在死亡的邊緣,可是朦朧中,他也沒有發覺這個少年有一絲的愧疚心痛,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全然沒有那種筋骨欲折,痛不欲生的苦楚。這樣的一個人,會為了自己的求情而改變主意么?小三真的沒有把握,唯恐自己出口求情反而令他斷然下手,殺了這一船的人,所以小三最終還是沉默不語。心中懸著這樣的死結,又讓他如何能夠全心全意地練功呢?更何況這幾日公子不避嫌疑,經常和青萍小姐談笑風聲,這位魔帝公子似乎已經有些不耐,眼中經常閃過不豫之色,甚至漏出不可掩飾的殺意,這更讓小三驚恐難安。
耳邊傳來不耐煩的冷哼之聲,小三從沉思中清醒過來,終于下定決心,與其心里這樣七上八下,不如問明白楊寧的心意,否則就如同等待上屠場的獵物一般,總也不能安下心來。想到此處,小三堅定地問道:“請問師父,離開之時要如何處置我們這些人?”
楊寧眉峰微皺,有些莫明其妙,他的心意還不夠明白么,將小三收錄門下,親自傳授武功,既然做到了這一步,難道他還會平白無故殺人么?雖然他是很討厭那個越仲卿,可是卻也承認這人是有才華的,要不然怎么能夠和青萍談得頗為愉快,不過只要他沒有本事搶走青萍,那么自己也不會隨隨便便殺了一個有前途的青年,甚至就連那些人已經知道了的身份都不想追究,為什么小三還要問自己這樣的問題呢?心中有些氣惱,楊寧冷冷道:“如何處置不關你的事,你練好武功就成了。”
小三緊握雙拳,一字一句地道:“發覺師父身份的是小三,我家公子并不知情,如果師父要傷害公子,就先殺了小三吧。”
楊寧微微一怔,這才明白小三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過他性子最是桀驁,雖然喜歡小三的堅忍不屈,卻不愿見他為了別人要死要活,隨手丟下釣桿,站起身走到船舷邊上,漠然道:“你已經是我的弟子,和從前的親故再無關系,就是我要你親手殺了你家公子,你也只能聽命行事,否則我收你為徒做什么,莫非是要給自己添個冤家對頭么?既然你這樣多事,離船之時就由你動手吧,只要殺了越仲卿,就算你夠忠心,如果你不忍下手,就自行了斷吧,我的門下,不要心慈手軟的廢物麻煩。”
小三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一般,身軀不禁搖晃起來,想不到下定決心求情,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答案,別說讓自己動手殺了恩主,就是讓自己坐視恩主受害,也是他不能容忍之事。緊咬著牙關,雙目漸漸變成了血紅,他狠狠瞪著眼前那個孤傲的背影,握緊了雙拳。
楊寧仿佛沒有感覺到他強烈的恨意,靜立了片刻,突然轉過頭去,望向艙門處,小三強行忍住恨意,也回頭望去,正瞧見越仲卿和青萍一前一后走了出來,青萍一見到楊寧,一雙明眸瞬間閃過動人的光彩,幾步走到楊寧身邊,伸手挽住楊寧手臂,指著船的前方嫣然道:“快看,前面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天門山了。”
越仲卿隨后跟上,走到青萍身邊朗聲道:“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此處已經到當涂了,天門山和其下的采石橫江是歷陽郡的重鎮,南北相爭,若能破此兩鎮,則江寧指日可得,江寧本是六朝古都,原名金陵,大陳立國之后,越國公上表改金陵為江寧,這是他向朝廷表示臣服之心,其實我們江東人多半還是稱江寧做金陵的。”
青萍點頭嘆道:“其實名字改來改去又有什么關系呢,我也覺得金陵這名字更好聽一些。潮滿冶城渚,日斜征虜亭。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聽。金陵既然是六朝古都,想必定有許多名勝古跡,這次若有閑暇,能夠暢游金陵的話,倒也是不虛此行。”說罷抬頭望向楊寧,眼中盡是求懇之意。
楊寧記起青萍說過取了寶藏之后,要幫忙伊不平將珍藏運到江寧才算完成協議,知道青萍是問自己愿不愿意陪她游歷江寧,他本就不急著離開江東,更沒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姐姐既然想游歷江寧一番,我自然沒有意見,想來江東那些黑白兩道的高手,若是還有半分聰明的話,也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的。”
越仲卿雖然早已知道兩人身份,但是聽到楊寧這般明示身份的話語,仍覺心中微驚,勉強笑道:“兩位想去金陵么,那倒不如去萬寶齋看看,四日之后,就是十月十五日,萬寶齋舉行集珍大會,允許天下各大商賈到萬寶齋出售奇珍異寶,萬寶齋會提供朝奉鑒定珍寶,只從中收取一些抽頭。兩位想必知道,十一月中旬就是漢王愛女,錦繡郡主招親的日子,所以有心求親的豪門世家誰不想準備幾樣稀罕的寶物,所以這一次的盛會不僅規模空前,而且還得到了越國公的認可,不論是什么人,只要帶著珍寶去出售,即使是賊贓,官府也不會過問,而且也不會為難出售寶物的貨主,這樣一來,只怕許多原只能藏于密室的寶物也會露面的。若非越某幼承庭訓,不能參加這種過分招搖的盛會,只怕也會前去一覽盛況呢。”
青萍聞言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在楊寧耳邊低聲道:“怪不得伊叔叔要求我取了藏寶出來之后,要幫他送到金陵去,原來是沖著集珍大會去的,多半是想將那些珍寶在那里出售了,既可賣個好價錢,還不怕有人來追贓。我還想和你順便去瀏覽一下金陵風光,看來這一次卻不能不去參加這個集珍大會了,否則伊叔叔說不定會吃虧呢,說不定會將爹爹留下的藏珍賤賣了。”
楊寧聞言也覺有些哭笑不得,自從他顯露身手,被人尊為魔帝之后,別人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就是存心不良,像伊不平這樣將自己徹底利用的,倒還沒有見過,不過他對伊不平倒也不討厭,所以只是搖頭微笑而已。無意中目光一閃,卻看到小三仍然在那里怔怔站著,望著自己的目光盡是痛恨,望向越仲卿的目光卻是十分焦慮,這才想起自己方才一怒之下,迫小三殺害越仲卿的事情來。再瞥向越仲卿,只見他目光迷離,雖然強行隱忍,但是望向青萍的目光卻是溫柔如水,顯然已是情深難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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