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搖了搖頭，說道：“我的身子一直是這樣，習慣了，不要緊的。”墨香聞言便說道：“早上起來姑娘服了一丸那人參養榮丸之后，身子反倒更加不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藥不對癥。不然，請陳太醫幫著看一看藥丸吧。”賈母聞言，點頭道：“那人參養榮丸適合我這上了年紀的人服用，卻未必適合你這小姑娘家家的。便煩請陳太醫，給看一看吧。”聽了這話，陳太醫便拱手說道：“敢不從命。”墨香見陳太醫答應下來，忙轉身退下，不多時手里捧著一只黑漆檀木透雕牡丹花的小匣子進屋來。她走到陳太醫面前，雙手奉上匣子，口中說道：“請太醫看看，這匣子里裝的，便是我們姑娘平時吃的藥丸子了。”陳太醫接過匣子，取出一顆藥丸來仔細瞧了瞧，又湊到鼻端細細的嗅聞，不多時臉色變得沉重起來。賈母見了，臉色也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墨香。墨香被賈母這一眼看得有些心驚肉跳的，表面上卻依舊鎮定。想來，賈母這個老人精，已經猜出了什么。黛玉見賈母看向墨香，忙叫她過來，用自己單薄的身子擋住了賈母看向墨香的視線。賈母見狀，微微一愣，卻還是收回了目光。墨香感激的看著黛玉瘦弱的背影，只覺得就是為了她去死，也是愿意的。陳太醫那邊，此時已經從藥箱子里面取出一枚小銀刀來，從藥丸上面刮下一些粉末，放在手心細細的驗看起來。看了好一陣子之后，才抬眼看向賈母，道：“老太太，這人參養榮丸，對身子，卻是無甚益處的。倘若長期服用的話，甚至有害。”聞言，賈母大驚失色，道：“依你的說法，這藥丸子里面，莫非下了毒么？”陳太醫聞言搖了搖頭，道：“毒倒是沒有，只是，里面用的藥材，多是一些腐壞無用了的。甚至，還有一些藥材，是互相克制的。如此一來，補藥，反成了對身子無用的壞藥了。”聽了陳太醫的話，賈母的臉色愈發難看。沉吟了一下之后，她看向肅立一旁一語不敢發的鴛鴦，道：“去將我屋子里沒有吃完的人參養榮丸取出來，煩勞陳太醫再看一看。”鴛鴦答應著下去了，不多時捧上一只云龍獻壽的紅木匣子來，打開給陳太醫看。里面也如黛玉那匣子里一般，裝著十多粒醬色藥丸子。陳太醫取出一顆來，也如先前一般驗看一番，而后對賈母說道：“這個匣子里面裝的藥丸倒是好的，用的人參也好，其他藥材也好，都是上等可用的。相互克制的藥材，也是沒有的。”聞言，賈母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對陳太醫說道：“那倒是罷了，我外孫女兒用的那些藥丸子，想來是下人不經心，一時忽略了，也是有的。萬望陳太醫離開之后，不要提起此事才好。”說完又吩咐鴛鴦道：“陳太醫這是第一次上我們家的門，不可慢待了。告訴賬房，取五百兩銀子來，謝過陳太醫。”高門大戶里面的陰私事情，陳太醫想來亦是見過不少的，因此面色鎮定的答應了，又謝過了賈母。五百兩銀子，便算是封口費了。唯有黛玉坐在一旁，臉色煞白，藏在袖口里面的纖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就連指甲深深的陷進了皮肉之中，她都沒有察覺出來。賈母的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了。無非便是將此事，推在倒霉的下人身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黛玉心里，還是非常的不好受。果然便如同江飛雪所說的那樣，外祖母不是不疼自己，只是在她心里，還有更加重要的東西。寶玉、賈府這些，在她心里，都比自己更重要。為了寶玉，為了賈府的面子，也更是為了宮中即將回來省親的貴妃娘娘，王夫人這個人哪怕再是惡毒，也是要保下來的。果然，待到陳太醫離開之后，賈母便和顏悅色的對黛玉說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了。幸好發現得早，還來得及補救。那些不將主子的事放在心上的下人，外祖母一定會狠狠的懲治他們一番，以儆效尤。——現在再配藥已經來不及了，你便將我這里的人參養榮丸取了去，先服用著吧。”勉強打起精神來，黛玉道：“玉兒怎么能要老祖宗的藥呢？便是暫時不服藥，想來亦是無虞的。待到以后配好了藥，再服用也不遲。”嘴上這樣說，心里卻是下定了決心。以后凡是榮國府單獨為自己配置的什么東西，她都是不敢再用了的。見黛玉堅辭不受，賈母也就罷了。注視著弱不禁風的外孫女，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之后，說道：“忙碌了這半天，我身子也乏了。你不用守著我了，下去歇息吧。”黛玉起身微微屈膝施禮，道：“那玉兒便下去了，老祖宗還請好好休息，萬事不如您的身子要緊。”聞言，賈母的眼神愈發慈愛，點頭道：“我明白的，還是我的玉兒最乖。”待到林黛玉離開之后，賈母的臉色沉了下去，對垂首不語的鴛鴦說道：“你去二太太那里一趟，把她叫過來。”言辭間，非常的不客氣。聽了賈母的話，鴛鴦心中一緊，立即屈膝施禮回答道：“奴婢知道了，立即就去。”說完，匆匆的去了。不多時，王夫人施施然的來到了賈母上房之中。圓潤的臉龐，淡淡的微笑，身上常年透著禮佛而沾染的佛香氣息。一點兒也看不出，竟是個十分心狠手辣的人。她對著賈母施了一禮，口中說道：“老太太叫媳婦來，可是有事？”賈母半躺在炕上，微微閉著眼睛，張嘴說道：“你靠近一些。”王夫人不解其意，但還是遵從她的意思，湊近了賈母身邊。就在她剛剛靠近的時候，賈母忽然睜開眼看向她，凌厲得像是帶著刀子一般的眼神，使得王夫人愣住了。隨即，賈母舉起手來，狠狠的扇了王夫人一個耳光，嘴里呵斥道：“你做的好事！”“啪”的一聲脆響之后，王夫人頓時呆愣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么年紀一大把，孫子都有了，賈母竟然還打她的耳光！她的眼底迅速滑過一絲怨毒之色，卻很快的被她自己給掩飾住了。她垂下眼睛，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的跪倒在地，口中說道：“媳婦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還請老太太明示……”只聽又是“啪”的一聲響，王夫人的臉上，再次挨了一個耳光。兩邊臉上一邊一個紅印子，倒是顯得對稱了。王夫人忍住心里直沖上來的怨恨憤怒，恭聲說道：“老太太不要生氣，倘若媳婦做錯了什么，以后一定改正。老太太打媳婦不要緊，萬望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嘴里這樣說著，她的手指卻是收緊了。手上挽著的紫檀木佛珠的絲線繃得緊緊的，似乎再受一分力氣，就會立刻繃斷了。老不死的，待到我徹底掌握了府中的大權之后，你就知道厲害了……看到王夫人萬分謙恭的態度，賈母這才消了一些氣。她隨手將一樣東西擲在王夫人面前，冷哼一聲后說道：“你自己看看，這是什么！”王夫人一眼便看到了被老太太扔在自己面前的，那只黑漆檀木透雕牡丹花的小匣子。盒子的蓋被剛才的一扔給震得開啟了，露出里面散發出濃濃藥味的十多顆醬色藥丸子來。看到這些東西，王夫人的眼角陡然跳動了一下，青筋都顯露出來了。她的頭垂得愈發低了，抽泣起來：“老太太……媳婦一時糊涂……”賈母冷冷的盯著她，道：“你現在敢謀害我的外孫女兒，將來，是不是就該謀害我了？左右我這個老不死的佇在這里也是礙你的眼，還不如將我給弄死算了，是也不是？”聞言，王夫人立即伏地大哭起來，口中說道：“媳婦只有盼著老太太福壽萬年的，哪里敢生出半點兒對老太太不敬的心思？老太太這話，可折煞我了。便是在宮里的娘娘和寶玉，也跟媳婦是一個心思，只有盼著老太太好的，絕不敢也不可能會盼著老太太你不好……”聽到王夫人提起寶玉和元春，賈母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看著伏在地上痛哭不止的王夫人，她長長的吁出一口氣，道：“罷了，你先起來吧。”王夫人直起腰來，卻還是不敢起身，依舊跪在地上。其實地上鋪著厚實的氈子，即使跪著，也并不難受。但是王夫人到底年紀大了，這么一嚇一跪，漸漸的覺得有些不支起來。頭暈眼花的，眼前一陣陣發黑。許多年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了，她心中更是深恨這樣作踐自己的老太太，對于事情的起因林黛玉，心中的不喜也是更加深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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