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l臥房的軒窗被叉桿高高撐起,許是剛才婢女們出去的時候忘記關(guān)了，深秋風(fēng)大，吹在人身上發(fā)涼。

顧令顏踩著地衣信步走了過去,哪怕還穿著襪子，腳上還是被涼得一哆嗦。

正午明亮的光從窗戶里潑灑進(jìn)來,那一排小巧的玉擺件沐浴在光下,襯得玉質(zhì)越發(fā)的的潤澤,光線似乎能從玉中透出來。

她突然想起來徐晏先前說,他待會要給她送過來。她本就沒有當(dāng)一回事，剛才用飯的時候徐晏也沒拿給她，以至于都已經(jīng)忘了這檔子事。

卻沒想到，會直接在自己的窗臺上看到。

羊脂玉本就名貴，這些擺件又雕工精湛，只一眼就知道定然價值不菲。瞧著,似乎還跟顧證送她的有些許相似。

數(shù)個擺件放在窗臺上,模樣嬌憨可愛,甚是好看。

排成一排的乖巧樣子,似乎是在討好她。

但顧令顏的心情卻有些不好。陰沉沉地看著面前的一堆擺件良久，眸子里的神色一點一點的沉了下來。她有些炸毛了。

徐晏這是什么意思？

她跑去妝臺的柜子里拿了個小匣子出來,將那堆羊脂玉一個一個的塞進(jìn)小匣子里頭去。一面塞著，一面暗想下次若是再碰著他,她一定把這些東西全都摔到他臉上去。

先前只想著他若是送來了,她不收就是了,哪能想到他直接放到了窗臺上面？居然還一個一個擺得整整齊齊。

顧令顏心里恨恨想著事，等將這些玉擺件全都收拾進(jìn)了匣子里后，她左右環(huán)顧了一會，總覺得沒地方去放這些東西。

于是心一橫,直接扔到了窗外。

現(xiàn)在外面待著吧，等她什么時候用空閑了，再出去拾掇拾掇，然后趁著下次再見到太子的時候，直接扔到他臉上去。

心里將一切都打算好了，顧令顏原本有些沉郁的心緒一下子好轉(zhuǎn)。她拍了拍手，將叉桿取下，令軒窗半闔，使其既能透氣又不至于讓屋子里太亮堂。

將窗邊的一切都整理完了后，她走到鏡子前將剩下的最后一支碧玉釵卸了下來，披散著滿頭的鴉青色發(fā)絲，掀開被子蓋在身上。

深秋的冷意已經(jīng)快要透到了骨子里，錦被早已從夏日的薄衾換了床厚的，就連床墊也是軟乎乎的。甫一在被子里躺好，顧令顏便覺得像陷在了云端一樣，晌午的困倦襲來，她打了個呵欠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甫一閉上眼沒多久，她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了徐晏模糊的面容，從前困擾過她的夢境又涌了上來，他一臉不耐地看著她說：“我這些年真是煩透了你。”

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場景，顧令顏心里并未有半點波動，甚至于也冷眼看了回去，唇角噙著抹譏諷的笑。

畫面旋即一轉(zhuǎn)，又變成了徐晏扯著她的手，幾乎是帶著哀求的聲音說：“顏顏，我喜歡你，別這樣對我。”

顧令顏想要抽回手，發(fā)現(xiàn)徐晏看似沒有用力，卻將她拽得緊緊的，令她半點都掙脫不得，手腕只能被他給牢牢握住。

“你原諒我好不好？”他壓低了聲音祈求她，“我們還和以前一樣，你理理我吧。”

明明沒有風(fēng)，但她卻莫名的覺得有點冷。這些都是他曾說給她聽過的話，顧令顏沒有半點動容之意，只站在那冷冷地看著，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穿過他帶著痛意的眼眸，顧令顏仿佛看到了番和城被突厥大軍包圍時，他坐在燭火下，提筆凝神看著一張花箋，細(xì)細(xì)思索的模樣。

更漏滴答聲傳入耳中，時間都像靜止下來了一般。或許只是須臾，或許過去了數(shù)個時辰，他終于顫抖著手緩緩落筆，沉靜的眉眼在燭火映照下愈發(fā)的雋逸出塵。

似是察覺出房里多出了個人，將信寫完，徐晏擱下筆后突然間抬起了頭。

被他幽深暗沉的那雙眸子一望，便會讓人連呼吸都忍不住止住片刻，感覺自己所有的心思全都無所遁形。

“顏顏。”他扯著唇角笑了一下，絮絮低語，“我從未想過要讓你做我的貴妃，我只想讓你做我的妻子。”

“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青年身上的氣息太過于強(qiáng)勢，雖說著溫柔而繾綣的話，但他低語時所帶給人的壓迫感，卻逼得顧令顏生生后退了一步。

她不答話，他便一直看著她，眸子里溢滿了溫柔和執(zhí)拗。

顧令顏愈發(fā)不敢應(yīng)下他的話，連連后退了數(shù)步。眼見著太子起了身要上前，她又看到了在九成宮時初次夢到的場景。

高大的男子穿著十二章紋袞冕，一臉淡漠的看著她，身側(cè)是宦者尖細(xì)的而陰郁的聲音，說著要冊封她為貴妃的話。

兩樣場景交替著出現(xiàn)，顧令顏奮力想要從夢魘中掙脫出去，她猛地睜開了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抬手摸了摸額頭，發(fā)現(xiàn)上面布了一層細(xì)汗。

床幔前人影晃動，她微微轉(zhuǎn)過了頭，才發(fā)現(xiàn)是綠衣端著銅盆進(jìn)來打算喚她起身。

“娘子這么早就醒了？”隔著帳幔看到里面人的動靜，綠衣驚喜地喚了一聲，先將銅盆放下，而后在桌案上倒了一杯水端過來。

顧令顏接過茶盞輕抿了一口水，將杯子遞還給綠衣后，屈膝坐在床上，兩只胳膊抱著腿，將腦袋埋進(jìn)了膝蓋里頭去。

才剛剛從夢魘中驚醒過來，她的意識還是一團(tuán)朦朧，心口還留有余悸的劇烈跳動著，需緩上一會才能完全清醒。

從顧府出來后，徐晏沒選擇騎馬，而是罕見的乘車回了宮。他先去了一趟紫宸殿見皇帝，討論了一會在河西收復(fù)大的地上如何設(shè)州郡。

許是愧疚補(bǔ)償，還是為了別的緣故，皇帝最終將這件事交給了楚王去辦。徐晏對此并無任何表示，就連丁點不悅的情緒也未曾在臉上顯現(xiàn)出來。

從紫宸殿回東宮不算遠(yuǎn)，不過片刻的工夫就能走到，但他沒直接回東宮，而是先繞了一圈打算去一趟清思殿。

秋日深深，宮道上栽種的無邊梧桐枯葉簌簌往下落，將青石磚鋪了層滿滿的赤金色。下午的太陽照在上面，發(fā)出璀璨的暉光。

革靴踩在那一層枯葉上，聲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