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平頭老百姓想去京城長長見識，也是人之常情，韓穆薇并不覺得稀奇。只是瞧這大娘愁眉苦臉的樣子，完全不見之前的歡喜爽利，倒是叫她不由得多了句嘴：“您去京城可有事兒？”

“俺……，”大娘剛開口，就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嗓子眼一般，半張著嘴，眼神越過韓穆薇看向街道的西邊。韓穆薇垂首吃著面，見她沒了下文，就抬眼瞧了下，后順著她的目光扭頭看去。

如今正逢八月，雖已入秋，但三伏剛過，天還未來得及短下來。現(xiàn)未時(shí)末，日頭仍高得很，不過街上的行人倒是已有退散的趨勢。滿目白丁中兩個(gè)身著衙役服的佩刀差人顯得尤為醒目，他們正大搖大擺地挨個(gè)攤子收攤位費(fèi)。

眼瞧著那兩位衙役就要到這面食攤了，愣神的大娘抹了把嘴，趕緊地起身跑去破板車后頭，拿出幾枚銅板，不等衙役上來，就掛起笑臉，弓腰低首送了上去：“兩位差爺辛苦了，要是不嫌棄，就到俺家……”

入世俗界以來，韓穆薇早已見慣了這一幕，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干預(yù)不得，更何況她給的于他人來說未必就是好的。這面煮得到位，韓穆薇津津有味地吃著。

大娘送走了衙役，習(xí)慣性地仰頭瞧了瞧天，后深嘆了口氣，沒精打采地來到韓穆薇身旁坐下，胳膊肘抵著桌面，手托著腮幫子，見韓穆薇碗里的面去了大半，心里才好受點(diǎn)：“大妹子，你這去京城是準(zhǔn)備怎么去？”

“看情況，”徒步走了一年也夠了，韓穆薇打算買輛驢車，晃晃悠悠，一路游山玩水地蕩去京城：“大姐可知道這充州哪有賣驢車的？”馬車是別想了，這年頭馬都是受管制的，非仕者用不得。

大娘一聽這話，就面露猶豫了，遲疑了好一會，才出言：“大妹子，你是要買驢車還是要雇驢車？”

韓穆薇吃完了面，又捧著大陶碗喝了兩口面湯才滿足：“大姐這話怎么說？”買還是雇，于她并無差別，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遙遠(yuǎn)，只怕雇有些不方便。

“如果你是要買驢車，那俺就讓俺家那口子搭把手，幫你問問，”大娘苦笑：“如果你是雇驢車去京城，俺家就有一輛，”這話剛說完，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舔了舔唇，緊張得兩手使勁兒絞著帕子，“俺家的驢養(yǎng)得壯實(shí)，勁兒大，俺男人平日里也會接些送客的活兒，那趕車是一把好手。”

話說到這，韓穆薇算是聽出意來了：“你們是想要去京城？”

“嗯，對，”京城，他們老兩口早就想去了，只是……只是被這一路上的花費(fèi)給捆住了腳，更何況那又是天家之地，說句不好聽的話，估計(jì)在京城喝口水都要兩子，他們到那還要找寶丫。

所以這兩年來只要是有趕路的客在他們家攤位上坐下，她都會上來扯幾句，就是為了碰碰運(yùn)氣，尋尋看有沒有順道的？

韓穆薇抽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嘴：“我能問下你們?nèi)ゾ┏且墒裁磫幔俊?

余光掃了一眼站在板車后，伸長脖子往這瞧的老實(shí)漢子，看得出來這兩口子都是勤快人，雖身著粗布麻衣，但卻透著股子干凈；雙手粗糙，明顯是干慣了粗活，指甲修剪得短短的，指甲縫中不見泥灰，支的攤位雖不大，但也被收拾得很干凈。

大娘聞言左右瞄了兩眼，湊近韓穆薇低語道：“俺們要去那找俺們閨女。”

“你閨女？”韓穆薇有些莫名，當(dāng)下可不是現(xiàn)世：“你閨女是嫁到京城的嗎？”瞧這兩位的衣著打扮，這個(gè)可能性很小。

“不是，”大娘搖首，右手拿著帕子緊捂著嘴，兩眼中淚花閃動(dòng)：“她……她是……是被被……采選帶走的。”鞋底踢下來的泥塊扔河里還能聽見聲響，可她家寶丫，他們兩口子的命根頭子一去京城五年一點(diǎn)音信都沒有，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也許是被選上了，”韓穆薇安慰道：“富貴之地規(guī)矩大……”

大娘直擺手：“不可能，”她又杵近了點(diǎn)，嘴就差貼在韓穆薇的耳朵上，“俺們充州一共被帶走二十一位姑娘，沒一個(gè)回來的，就算是選宮女，二十一個(gè)也不可能全都被選上。”

早年間，她生寶丫傷了身子，老頭子重情義，就守著她們娘倆過日子，可自從寶丫被帶走，他們老兩口是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是嗎？”韓穆薇面上神色一斂。

“不但俺們充州的，就是邊上幾個(gè)州縣被帶走的，也是一個(gè)沒能回來，”這才是她最擔(dān)心的：“大妹子，去京城這一路，俺家男人趕車，俺服侍你，俺做慣活了，肯定把你服侍得服服帖帖，俺……”

韓穆薇抬手：“不用說了，你家的驢車我雇了。去京城的花費(fèi)我來，到了地再付你們一百兩銀子，至于其他事情等到時(shí)看情況再說。”

“不不不，”大娘被驚著了，連忙擺手：“銀子就不用了，路上的花費(fèi)要麻煩你了，”他們兩口子擺攤這幾年也攢了些銀錢，就是準(zhǔn)備尋寶丫用的。

韓穆薇莞爾一笑：“再說吧，不過你這邊盡快，我不打算在充州久留。”老兩口的愛女之心，令她動(dòng)容，看來這京城是真有事，那么多的少女一去無回，不得不讓人起疑。

“行，俺們這就回家收拾東西，”大娘一激動(dòng)，起身動(dòng)作太大，連帶著板凳都倒了：“呵呵……，瞧俺這粗手粗腳的，”剛走了兩步，又一個(gè)大步退回來，“大妹子，這天也晚了，你要是不嫌棄就到俺家對付一晚，明日一早俺們就出發(fā)，準(zhǔn)保不耽誤你事。”

“那就麻煩大姐了，”韓穆薇掏出一塊指甲蓋大的碎銀放到桌上：“這是面錢和今晚的房錢。”

“你這是干什么？”大娘趕緊讓她把銀子收起來：“這碗面也就幾文錢，家里屋子都是現(xiàn)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