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小太子的驚慌沒由來地全散了，他抬頭望著頭頂那一顫一顫的梅枝，漲紅了小臉：“你、你……你放肆！”

少君殿下竟還會臉紅？紅線著實新奇地盯著他兩頰瞧，仿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兒，她學(xué)著小太子方才的語氣，捏細(xì)了嗓子：“你、你……你放肆！”

言燁小太子更是漲紅了臉，良好的教養(yǎng)讓憋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能罵人的話。須臾，他冷靜下來，問對方：“方才我身上的衣裳，是你弄干的？”

紅線也不遮掩，極干脆回道：“對，是我，怎么了？小太子是否要謝小……是否要謝姑娘我一聲？”

小太子怔了怔，雖不清楚對方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仍舊有涵養(yǎng)地道了聲“謝”。

紅線聞言也怔了一怔，她方才不過同他玩笑，不敢妄想被少君言謝，但小太子這樣正正經(jīng)經(jīng)同她道謝，讓她一時怔楞在樹上，忘了該作何反應(yīng)。

一陣靜默后，小太子試探出聲：“你還在么？”

紅線回過神來：“在?！?

小太子：“你……是妖？”

妖？不……

“我是……”紅線陡然清醒，立時剎住了嘴。

她怎么能自報家門給自己挖坑？若說自己非妖而是仙，這不是擺明了給少君劃好范圍，等著他歷劫結(jié)束去天宮逮她么！

不然干脆就禍水東引，栽贓到妖族頭上好了。

紅線心虛地揉了揉自己鼻頭，含糊道：“嗯對，我是妖。”

樹下的小太子，身子肉眼可見地顫了顫，隨后好像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他抬頭望梅樹，小心打量著枝頭的朵朵紅梅，孩童的好奇心讓他戰(zhàn)勝恐懼：“你是這株梅樹？你是梅樹妖？”

紅線循著小太子的視線看向枝頭的紅梅，又看見自己搭在梅樹上同色的裙衫。她轉(zhuǎn)動眼珠，很是適應(yīng)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嗯對，姑娘我是梅樹妖，這株梅樹就是我。小太子怕了？”

小太子仰頭望著紅線出聲的方向，眼中有晶亮忽閃，像是綴滿了流螢的夜空：“不怕?！?

紅線疑惑皺眉：“不怕？”

“你應(yīng)是好妖。”小太子道，“鬼怪雜記中，每每談至異類，便說其善偽裝，好食人精魄。若是你是書中所談?wù)摰哪切┭?，恐早已趁此刻四下無人現(xiàn)身吞吃了我，而不是見我衣衫濕透，好心替我烘干。所以，言燁猜想，你應(yīng)是好妖，書上所載許是不全?！?

“好妖?！奔t線咀嚼一番這兩個字，見小太子一臉認(rèn)真同自己解釋的模樣，覺得有趣，便彎下身撐起下巴沖他笑了笑，然后又想起自己隱身他瞧不見，便玩心忽起，恐嚇起他來，“小小孩童你倒是膽大，就不怕姑娘我此刻便來吃了你？”

小太子沈默片刻：“怕?！?

紅線一楞，她在月老府裏干活許多年，牽的姻緣線大多都是凡人的，到底對凡人比旁的仙了解些。她知道，凡界這些半大的孩子，向來逆反心重，你說好，他偏說不好，你說他怕，他偏說不怕。她曾疑惑問過月下老頭，老頭說，這大抵是人族本源裏的根性作祟，好欲好強(qiáng)，最不喜他人否定自己，說自己不行。

所以，紅線本以為小太子也該頂她，逆著她的話說自己“不怕”，可她沒想到，小太子言燁卻是直接說自己“怕”，這倒是出乎紅線的預(yù)料。

而正當(dāng)紅線想繼續(xù)嚇唬他的時候，小太子又開口：“本來是怕的，但此刻卻不怕了?！?

這模棱兩可的回答攪得紅線納悶至極，她一頭霧水地看著他轉(zhuǎn)身，望向?qū)m墻拐角：“半刻有余，徐祥大約快回來了?！?

“徐祥是誰？”紅線疑惑。

正是此時，宮墻那頭，小太子正望著的方向，“沙沙噠噠”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伴著幾聲急切的呼喊：“殿下，殿下，凍著沒？”

一名小太監(jiān)從宮墻拐角小跑過來，懷裏抱著一迭干凈整潔的衣服。

——正是方才離去給小太子取衣裳的侍童。

見狀，小太子側(cè)頭瞥向梅樹，同紅線低聲道：“你是樹妖，根在此處不得動彈，若你此時要吃我，我大可大喊一聲讓徐祥跑出去，屆時宮內(nèi)皆知太學(xué)裏的這株紅梅為妖，父皇知我葬身于此后，下令焚樹，你覺得，你可能活？”

原來如此，即便自己活不了也要拉著對方同歸于盡，不愧是我天族的少君，殺伐戾氣都跟著魂魄帶過來了。

紅線如是想著，至此也肯定了小太子同少君是一人的事實。

“咦？殿下的衣裳怎么都干了？”侍童徐祥跑到小太子跟前，抖開手裏的衣衫想給他披上，卻不想觸手之處皆是干燥，無半點濕涼。

小太子面不改色：“許是雪水只染濕了外衣，風(fēng)一吹便干得快了?！?

徐祥拎起小太子的袍袖捏了捏：“奇怪，方才不是還擰得出水么？”

小太子瞥他一眼：“你記錯了。”

言語間正經(jīng)無比，一點也瞧不出誆人的模樣。

徐祥抱著懷裏干凈的太子服撓了撓頭：“奴才記錯了？”

小太子見他如此，也不解釋，轉(zhuǎn)身直接向外走去：“天色不早了，回宮?！?

徐祥將懷裏散開的衣衫迭好，急急忙忙小跑跟上小太子：“殿下，殿下慢點，真是奴才記錯了？可方才那么厚的雪落下來，殿下的衣服不是擰出了好些水么？”

二人走后，紅線浮空踏上梅枝，遠(yuǎn)遠(yuǎn)望著宮墻間那兩人愈來愈遠(yuǎn)的背影。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少君終究還是你少君，哪怕投生凡俗，滿身仙力皆無，也吃不了半分虧。

紅線深深感嘆，待那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在視野，她也抖了抖裙子轉(zhuǎn)過身去，準(zhǔn)備捏決返回天界。

然而捏決捏到一半，她忽地一頓，一拍腦袋：

“哦豁！忘正事了！”

紅線連忙沿著小太子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

天光收斂，日頭一點點沈下去。